“更衣！”莫蒂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碧珠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失态，吓得手一抖，玉梳差点掉落，慌忙应了声，手脚麻利地帮她套上外衫，连发髻都来不及仔细整理，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匆匆绾住。
莫蒂几乎是冲出房门的，脚步虚浮，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脑海中莫小雨那癫狂的尖笑和诅咒犹在耳畔回荡，与此刻前院可能正在发生的、无法想象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让她五脏六腑都绞紧了。
她怎么会没想到？莫小雨！这个被她强行压制在身体角落的灵魂，这个对夺走她一切（包括身体）的自己恨之入骨的原主！在经历了赏花宴的刺激和她自身恐惧的催化后，竟会选择这样一个最致命、最无法挽回的时刻爆发！
穿过层层回廊，柳氏院落已然在望。院门敞开着，外面远远围着几个面色惊惶、不敢上前的仆妇丫鬟，窃窃私语声在莫蒂出现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同情和探究的复杂目光看着她。
莫蒂无暇他顾，径直闯入院内。
正房的门帘掀开着，里面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倒流——
柳氏跌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脸色煞白，一手捂着心口，呼吸急促，显然被气得不轻，旁边两个贴身嬷嬷正焦急地为她顺气。而在地中央，那个穿着晴娜樱草色衣裙的“人”，正背对着门口，姿态却与晴娜平日截然不同！她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蛮横，声音尖利刺耳，正是莫小雨那熟悉的、带着骄纵和怨毒的语调：
“……假仁假义！你们都一样！嘴上说着心疼我，骨子里还不是嫌弃我占了你们亲生女儿的位置！现在真货回来了，我就成了碍眼的！我告诉你们，没那么容易！这具身体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你们侯府欠我的！你们所有人都欠我的！”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晴娜的怯懦温顺？那眉眼间是全然的愤恨与扭曲，眼神疯狂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落在刚刚进门的莫蒂身上，更是迸发出淬毒般的光芒，伸手指着她，声音拔得更高：
“还有你！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了我的身子，享受了我的富贵，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
“放肆！”柳氏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却带着虚弱，“你……你真是疯了！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疯了？哈哈哈！”莫小雨（掌控着晴娜身体）仰头狂笑，笑声凄厉，“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你们一个个，都想我死！都想把我赶出去！我偏不！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她的目光再次钉在莫蒂脸上，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快意：“尤其是你！你以为你能一直得意下去吗？我告诉你，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原来的莫小雨了！从你醒过来那天，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妖孽！”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整个房间一片死寂。柳氏惊愕地看向莫蒂，连顺气的动作都停了。周围的嬷嬷丫鬟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莫蒂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莫小雨不仅夺取了身体控制权，还将她最大的秘密，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场合，以最不堪的方式，公之于众。
她看着那张属于晴娜、此刻却被莫小雨的疯狂所占据的脸，心中一片冰冷的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异变再生！
那狂笑中的“莫小雨”声音猛地一滞，脸上的疯狂表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瞬间变得空洞茫然。她身体晃了晃，仿佛支撑她的那股邪气骤然被抽空，眼神中的怨毒与恨意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的恐惧与无助。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掠过气得发抖的柳氏，掠过面色惨白僵立的莫蒂，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樱草色衣裙，脸上露出了纯粹的、不知所措的惊慌。
“母……母亲？”她开口，声音细弱，带着真实的颤抖，是晴娜的语气！“……姐姐？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怎么了？”
她像是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眼神纯净而惶惑，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口出狂言的人根本不是她。
柳氏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莫蒂的心脏却跳得更加厉害！这不是结束！这绝对是晴娜！是那个更善于伪装、更危险的晴娜回来了！她在莫小雨失控大闹之后，重新接管了身体，并且立刻切换回了那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
“妹妹？”莫蒂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脸上挤出担忧和恰到好处的困惑，“你……你刚才……可是魇着了？说了好些胡话，把母亲都气着了。”
她必须立刻将刚才那场闹剧定性为“梦魇”、“胡话”！这是唯一能挽回局面的说法！
晴娜闻言，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她惶然地看向柳氏，看到柳氏依旧难看的脸色，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说来就来，泣不成声：“母亲！女儿……女儿不知道做了什么……女儿方才只觉得头晕得很，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若是说了什么冒犯母亲的话，定是女儿魇着了胡吣的！女儿罪该万死！请母亲责罚！”
她哭得情真意切，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
柳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想起她刚才那判若两人的疯狂，心中惊疑不定。说是梦魇，也未免太过蹊跷巧合。可若不是梦魇，难道真如那“胡话”中所说……她看向脸色苍白的莫蒂，眼神复杂难辨。
莫蒂知道柳氏起了疑心。她立刻跪倒在晴娜身边，对着柳氏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哽咽与自责：“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没有照看好妹妹！妹妹自回府后，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心神不宁，前日赏花宴又受了惊吓，才会导致今日魇症发作，冲撞了母亲！请母亲要罚就罚女儿吧！”
她将一切归咎于晴娜的“病”和“惊吓”，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柳氏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女儿，一个哭得梨花带雨、惶恐无助，一个满脸自责、忠心维护，再想起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乱如麻。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都起来吧……此事……此事休要再提！今日之事，谁敢外传，家法处置！”
她最终选择了相信（或者说，愿意相信）这是晴娜病中魇着的胡话。毕竟，“孤魂野鬼”之说太过骇人听闻，远不如“梦魇”来得容易接受。
“谢母亲！”莫蒂拉着依旧在哭泣的晴娜站起身。
柳氏揉了揉额角，无力道：“都回去吧……请大夫来给晴娜好好看看，开几副安神的方子。”
“是，母亲。”莫蒂低眉顺眼地应下，扶着“虚弱不堪”、“惊魂未定”的晴娜，缓缓退出了柳氏的房间。
走出院门，离开那些窥探的视线，莫蒂才感觉那紧绷的弦稍稍松弛，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
她侧头看向依旧靠在她身上、小声啜泣的晴娜，目光冰冷如刀。
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场精彩的“梦魇”！
莫小雨的疯狂爆发，成了她绝佳的掩护。她利用这混乱，不仅完美脱身，还将自己塑造成了需要被怜惜呵护的“病人”，甚至……可能进一步动摇了柳氏对莫蒂的信任。
而自己体内那个真正的隐患——莫小雨的意识，经过刚才那番激烈的宣泄，此刻似乎又陷入了沉寂，但那短暂的爆发所带来的破坏，却已无法挽回。
惊变骤起，看似平息，实则已将所有人都推向了一个更加危险和莫测的境地。
莫蒂扶着晴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风雨，真的要来了。而她必须在这风雨彻底降临之前，找到那把能劈开迷雾的利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