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惊魂未定”的晴娜回到客院，莫蒂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行走于烧红的烙铁之上。柳氏院落中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因噩梦而混沌的头脑彻底清醒，却也带来了更刺骨的寒意。
将晴娜安置在榻上，吩咐侍女小心伺候，又当着众人的面，温言软语地安抚了许久，莫蒂才得以脱身。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虚弱与惊悸。
脑海中一片死寂。莫小雨的意识在经历了那场疯狂的爆发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了深沉的、近乎消亡的沉寂。然而，莫蒂知道，这沉寂只是暂时的。那潜藏的怨毒与不甘并未消失，只是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反扑的机会。
刚才在柳氏面前，莫小雨喊出的那些话——“孤魂野鬼”、“占了我的身子”——如同淬毒的利箭，不仅射向了莫蒂，更在柳氏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尽管她及时用“梦魇”遮掩了过去，但裂痕已然产生。柳氏那惊疑不定的眼神，如同针一般扎在莫蒂心上。
她缓缓滑坐在地，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地毯。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不仅仅是对晴娜的恐惧，更是对自己体内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恐惧，以及对身份可能暴露、失去一切的恐惧。
【呵……怕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刻骨讥诮的意识波动，如同游丝般在脑海深处响起，是莫小雨。她似乎连维持清晰意识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断断续续的、充满恶意的低语。【这才只是开始……她会知道的……所有人都会知道的……你是个……窃贼……】
莫蒂没有回应。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烦躁的声音，集中精神思考对策。
莫小雨的失控，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危机之中，未必没有转机。
首先，必须稳住柳氏。柳氏虽然起了疑心，但显然更愿意相信那是“梦魇”所致。自己需要表现得更加沉稳、更加无可挑剔，用行动来打消柳氏的疑虑。同时，也要让晴娜的“病”看起来更真实。请安神药，表现关怀，甚至……可以主动向柳氏提议，请一些德高望重的僧道来府中做法事，驱邪安宅，彻底坐实晴娜“邪祟侵扰”、“心神不稳”的说法。这既能安抚柳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麻痹晴娜。
其次，是关于晴娜。经过刚才那一幕，莫蒂对晴娜的警惕提到了最高。莫小雨的爆发，无疑给了晴娜一个绝佳的观察机会。她是否真的相信那是“梦魇”？她是否从莫小雨那些癫狂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什么？她那迅速切换回柔弱模式的能力，简直令人胆寒。这意味着她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力，或者对她自己情绪、表情的控制力，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自己必须重新评估与晴娜的相处模式。以往的“关怀”策略显然已经不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她需要更深的伪装，更谨慎的试探，同时……也要开始准备后手。那支藏在枕下的金簪，恐怕已不足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更极端的状况。
最后，也是最棘手的，是体内的莫小雨。这个灵魂的存在，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必须找到办法彻底压制她，或者……与她达成某种程度的“共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莫蒂自己都觉得荒谬。与一个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灵魂共识？
但……似乎也别无他法。一味地压制，只会引来更激烈的反抗。或许，可以尝试……沟通？利用她同样对晴娜的恐惧和厌恶？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危险。
莫蒂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在意识中呼唤：“莫小雨。”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和那若有若无的、充满恶意的低语背景音。
“我知道你听得到。”莫蒂继续在心中说道，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刚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柳氏已经起了疑心。如果再发生一次，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下场？被当作邪祟烧死？还是被永远囚禁起来？”
【那又怎样？！】莫小雨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带着破罐破摔的疯狂，【反正都是死！拉着你一起死，正好！】
“死？”莫蒂冷笑，“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身份暴露，我们或许会死。但晴娜呢？她会安然无恙，甚至……她会取代我们，成为永宁侯府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小姐。你甘心吗？把你的一切，你的身份，你的家，都拱手让给那个你恨之入骨的‘村姑’？”
脑海中的尖啸停滞了一瞬。
莫蒂知道，她戳中了莫小雨的痛处。对晴娜的嫉妒与怨恨，是莫小雨意识里最强烈的情绪之一。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莫小雨。”莫蒂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诱导，“外部有晴娜这个虎视眈眈的敌人，内部我们再互相争斗，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报仇，想夺回一切，首先得活下去，得先解决掉外部的威胁。”
【……你想怎么样？】 莫小雨的声音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合作。”莫蒂清晰地传递出这个意念，“在对付晴娜这件事上，我们可以合作。你需要我的冷静和谋划，而我……需要你关于这具身体、关于侯府过往的记忆和信息。我们资源共享，目标一致。”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需要相信我。”莫蒂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你只需要相信，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除掉晴娜，我们才能各自图谋以后。否则，大家一起玩完。”
漫长的沉默。脑海中只有莫小雨粗重而不稳定的意识喘息声。
【……好。】*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咬牙切齿意味的意念传递过来，【我暂时……不找你麻烦。但如果你敢耍花样……我宁可同归于尽！】
“成交。”莫蒂在心中应道，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与魔鬼缔结契约般的冰冷。
这脆弱的、建立在共同恐惧和利益之上的“同盟”，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但这至少为她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和……内部暂时的稳定。
她扶着门板，缓缓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但她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
外部危机四伏，内部隐患暂平。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加快步伐。
走到书案前，她铺开纸张，研墨润笔。她需要给林姑姑传信，催促她加快调查进度，同时，也要开始动用父亲留下的、更深层的人脉关系，寻找可能克制、甚至解决体内“双魂”问题的方法。无论是高僧、道长，还是隐世的医者，任何可能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清瘦而有力的字迹。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如同墨汁，一点点浸染着天空。
莫蒂坐在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她的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与体内的“室友”虚与委蛇，另一半则在谋划着如何对抗外部的猎食者。
裂魂之痛，莫过于此。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生存，也为了……那或许渺茫，却必须去争取的，属于“莫蒂”自己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