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莫小雨那脆弱而冰冷的“同盟”，并未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是在体内埋下了一颗更不确定的引信。莫蒂能感觉到，那份沉寂之下涌动着的不甘与怨毒，只是暂时被对晴娜的共同忌惮所压制。她必须时刻分神留意，如同在豢养一头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兽。
然而，外部的危机，并未因内部的暂时平衡而稍有缓解。
柳氏虽采纳了莫蒂的建议，请了大夫为晴娜诊脉，开了安神的方子，甚至默许了莫蒂暗中请僧人入府做了场小规模的法事，但那份因“梦魇胡话”而起的疑虑，如同投入静湖的墨滴，虽未立刻晕染开，却已悄然改变了湖水的底色。莫蒂能察觉到，柳氏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极细微的审视。与她说话时，也少了几分全然信赖的亲昵，多了些不易察觉的保留。
而晴娜，则仿佛真的被那场“梦魇”掏空了精神，变得愈发“脆弱”。她不再轻易出院门，整日待在客房里，脸色苍白，食欲不振，对声音和光线也似乎更加敏感。莫蒂每日前去探望，她总是蜷缩在榻上，裹着厚厚的锦被，见到莫蒂，眼中便会立刻涌上依赖的泪水，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姐姐，”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我……晚上也睡不安稳，一闭眼就是些可怕的影子……姐姐，你别走，陪陪我好不好？”
每一次，莫蒂都只能按下心中的冷意，扮演着温柔耐心的姐姐，柔声安抚，陪她说话，甚至在她“惊惧”难以入眠时，坐在她榻边，直到她“勉强”睡去。
这一切，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姐妹情深，大小姐对病弱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有莫蒂自己知道，每一次靠近晴娜，每一次接触她那冰凉的手指，感受她那看似全然的依赖，都像是在与一条冰冷的毒蛇共舞。她能感觉到，在那柔弱无助的表象之下，晴娜正在用一种更隐晦、也更难防备的方式，收紧着她的网。
这日午后，莫蒂照例去客院探望。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晴娜靠在榻上，正由侍女伺候着喝药，脸色比前几日更差，眼下一片青黑。
“妹妹今日感觉如何？”莫蒂在榻边坐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晴娜放下药碗，虚弱地摇了摇头，未语泪先流：“还是老样子……浑身乏力，心里慌得厉害……姐姐，这药……好苦……”她说着，竟像个孩子般低声啜泣起来。
旁边的侍女连忙道：“二小姐怕苦，这药喝一口便要歇好久，奴婢们怎么劝都不行。”
莫蒂看着那碗黑浓的汤药，又看了看哭得委屈的晴娜，心中冷笑。怕苦？是真怕苦，还是借题发挥，想要更多“关怀”？
她伸出手，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良药苦口，妹妹身子要紧，不能不喝。”她用银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晴娜唇边，“来，姐姐喂你。”
晴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莫蒂，眼神复杂了一瞬，有依赖，有一丝极淡的抗拒，但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小口将药汁咽下。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脸上露出难以忍受的苦涩表情。
莫蒂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动作轻柔，眼神却平静无波。她在喂药，更像是在投喂一头以“脆弱”为食的野兽。她在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喂养着晴娜那份病态的依赖和掌控欲。
【虚伪！恶心！】脑海裡，莫小雨的意识发出尖锐的讥讽，【你看她那样！装得可真像！你就陪着她演吧！看她哪天把你连骨头都吞下去！】
莫蒂没有理会。她需要稳住晴娜，至少在找到应对之法前，不能让她彻底失控。
一碗药好不容易喂完，晴娜已是泪眼汪汪，靠在引枕上微微喘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拉着莫蒂的手，不肯放开，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姐姐……你对我真好……如果没有姐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蒂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道：“傻丫头，我是你姐姐，不对你好对谁好？”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母亲前两日还同我说，看你精神不济，想着过些日子，等天气再暖和一些，送你去京郊的别苑静养一段时日，那里环境清幽，最是养人。”
这是莫蒂思索再三后，抛出的一个试探性的“饵”。将晴娜暂时送离侯府，既能缓解府中目前紧张诡异的气氛，也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同时观察晴娜的反应。
果然，晴娜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抓着莫蒂的手骤然收紧，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恐慌的情绪，虽然她立刻用更汹涌的泪水掩盖了过去。
“不！我不要去别苑！”她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恐惧，“姐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害怕！那里……那里肯定也有不好的东西！姐姐，求求你，别送我走！我保证乖乖吃药，好好休息，你别赶我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莫蒂要将她推入万丈深渊。那反应激烈得远超寻常。
莫蒂心中了然。晴娜害怕离开侯府，害怕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在别苑，她将失去对莫蒂的“实时监控”，也无法再利用侯府的环境和人际关系来施展她的影响力。这对她而言，无异于被拔掉了爪牙。
“妹妹别急，姐姐只是随口一提，并非定要送你去。”莫蒂连忙安抚，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想去便不去，姐姐怎会赶你走？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在心中冷笑。这个“饵”果然有效。晴娜的激烈反应，恰恰证明了“离开侯府”是能触动她神经的弱点之一。
【哼，她当然不敢离开！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你，她还能玩弄谁？还能控制谁？】 莫小雨刻薄地评论道。
莫蒂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轻柔地安抚着怀中颤抖的少女，如同安抚着一只受惊的雀鸟，眼神却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饲饵的过程，需要耐心。她抛出了第一个饵，试探出了晴娜的恐惧。接下来，她需要更精妙的饵，更耐心的等待，等待这头敏感的野兽，在焦虑和恐惧的驱使下，一步步走进她预设的陷阱。
而体内那个暂时的“同盟者”，既是变数，或许……也能成为一颗意想不到的棋子。
莫蒂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流转的冷光。
这场无声的战争，已从单纯的防御，转为了更主动的布局与引诱。而她，这个看似处于下风的饲主，正在用对方最渴望的“关怀”作为饵料，试图将那危险的猛兽，引入她精心编织的牢笼。
只是，究竟是谁在饲养谁，谁又是真正的猎物，不到最后一刻，犹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