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晴娜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眸下激起了难以察觉的涟漪。她那过于激烈的抗拒和随之而来变本加厉的“依赖”，让莫蒂更加确信，离开侯府，脱离莫蒂身边，是晴娜无法容忍的底线之一。这份认知，像是一把钥匙，为莫蒂原本茫然的对抗，开启了一丝缝隙。
她需要更多这样的“钥匙”，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晴娜那扭曲内心的运行规则，找到更多能牵制她、甚至可能击溃她的节点。而假山下的那个油布包，无疑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那里埋藏的不只是步摇和“遗物”，更是晴娜试图隐藏的、与她黑暗过去紧密相连的秘密。
与莫小雨那脆弱的“同盟”，此刻显露出了一丝意想不到的价值。
“莫小雨，”莫蒂在意识中呼唤，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你还记得，晴娜刚回府时，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或者，她有没有格外在意府中的某个地方？”
【哼，】莫小雨的意识带着惯有的讥诮，但或许是因为“同盟”关系，她并未直接拒绝，【那个村姑？刚来的时候像个鹌鹑，头都不敢抬，能有什么特别举动？非要说的话……她好像对水边有点怕？有一次在莲花池边，风吹皱了水波，她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后退。】
怕水？莫蒂记下了这一点。这或许能与她被拐卖、辗转的经历联系起来。
【还有，】 莫小雨似乎被勾起了些回忆，带着点幸灾乐祸，【她好像特别讨厌那个负责采买、嗓门大的刘婆子。不是装的，是真讨厌。有一次刘婆子从她院外过，吆喝了两声，我瞧见她躲在门后，那眼神……啧，跟要杀人似的。不过她掩饰得快，马上就又是那副可怜相了。】
对特定声音的厌恶？莫蒂想起小菊提及的，晴娜威胁她时那“比刀子还冷”的眼神。看来，晴娜的喜恶分明，且对于触犯她禁忌的人，怀有极深的恶意。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暂时还无法拼凑出全貌，但每多一块，莫蒂对晴娜的认知就更清晰一分。
她需要更直接的信息。关于那个油布包。
直接去挖，风险太大。晴娜既然将东西埋在那里，很可能时常“巡视”。自己任何不自然的靠近，都可能引起她的警觉。
她需要一個契机，一个能让她合情合理地接近假山，并且有足够时间探查，而不会引起怀疑的契机。
机会很快来了。
连绵了几日的春雨终于停歇，天空放晴，阳光驱散了空气中的湿冷。柳氏见晴娜整日闷在屋里，气色愈发不佳，便吩咐莫蒂带她去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散散心。
“整日躺着也不好，你陪她出去透透气，就在近处走走，莫要走远了。”柳氏叮嘱道。
莫蒂心中一动，恭顺应下：“是，母亲。”
她来到客院，晴娜正恹恹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听说要出去走走，她脸上露出一丝抗拒，但在莫蒂温和而坚持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任由侍女为她披上斗篷。
莫蒂扶着她，缓缓走向花园。她没有选择通往暖亭或者花圃的主路，而是看似随意地走向了那座假山所在的方向。
“妹妹你看，这几日春雨滋润，园子里的草木都青翠了许多。”莫蒂指着路边的花草，语气轻松，试图分散晴娜的注意力。
晴娜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对周遭景色并不感兴趣，只是机械地跟着莫蒂走。但当她们逐渐靠近那座假山时，莫蒂能感觉到，挽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些。
莫蒂恍若未觉，继续引着她往前走，直到走到假山前那片相对开阔的空地。阳光洒在这里，驱散了背阴处的湿冷。
“走了这一会儿，妹妹累了吧？我们在这里的石凳上坐坐可好？”莫蒂提议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假山背阴的那一面。
晴娜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飞快地瞟向假山方向，又迅速收回，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轻轻摇头，声音细弱：“姐姐，这里……好像有点风，我……我们还是去那边亭子里吧？”她指向不远处另一个方向的小亭。
她在回避这里。莫蒂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关切的神色：“是姐姐考虑不周了，妹妹病体未愈，确实不能吹风。那我们便去亭子里坐坐。”
她顺从地扶着晴娜转向小亭的方向，但在转身的刹那，她仿佛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低呼一声，手中的帕子“不小心”脱手飞出，轻飘飘地落向了假山背阴处的方向，正好被一块凸起的石头挂住。
“哎呀！”莫蒂稳住身形，蹙眉看着那方帕子。
“姐姐没事吧？”晴娜连忙问道，目光也顺着看向那方帕子，当她看清帕子掉落的位置时，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无妨，只是帕子掉那儿了。”莫蒂说着，便松开扶着晴娜的手，作势要过去捡。
“姐姐！”晴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丝急促，她猛地抓住莫蒂的衣袖，“让……让碧珠去捡吧！那里背阴，湿滑，仔细摔着姐姐！”
她的反应过于急切了。
莫蒂停下动作，回头看着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不过几步路而已，哪有那么娇气。妹妹在此稍候，姐姐去去就回。”她轻轻挣开晴娜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她不能让侍女去。碧珠不知内情，若真让她去捡，万一发现了什么，反而坏事。必须她自己亲自去。
她缓步走向假山背阴处，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跳动。她能感觉到，身后晴娜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充满了紧张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
走到帕子掉落的地方，莫蒂弯腰拾起帕子，动作自然。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飞快地扫过周围的地面和石缝。
落叶有被翻动后重新覆盖的痕迹，虽然尽力还原，但细微处依旧能看出不自然。她记得之前埋藏油布包的那个石缝位置，目光落去——那里的落叶覆盖层，似乎比旁边要稍稍隆起一点点，颜色也略有差异，像是新覆上去的。
东西还在。而且，近期可能被动过。
这个认知让莫蒂心头一凛。晴娜果然时常来这里！
她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拍了拍帕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往回走，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这不是好好的？”
晴娜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在审视她是否有任何异常发现。见莫蒂神色如常，她才仿佛松了口气，重新挽住莫蒂的手臂，力道比之前更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姐姐没事就好……我们快些去亭子里吧，这里阴冷得很。”
“好。”莫蒂含笑应道，任由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自己离开。
坐在温暖向阳的小亭里，晴娜似乎才真正放松下来，又恢复了那副柔弱依赖的模样，小口喝着碧珠递上的热茶。
莫蒂则端着茶杯，目光落在远处层叠的假山石上，心中思绪翻涌。
窥探到了。虽然未能亲眼确认，但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秘密依旧埋藏在原地。而晴娜对此地的紧张和回避，恰恰证明了那里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这是一个锚点。一个连接着晴娜过去与现在、光明与黑暗的锚点。
掌握了这个锚点，就如同握住了一条拴在猛兽颈上的无形锁链。虽然暂时还无法完全控制这头猛兽，但至少，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借此牵制，甚至……给予致命一击。
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眼底深处，一丝冷冽的光芒，悄然闪过。
窥秘，只是第一步。如何利用这个秘密，才是接下来真正的考验。而她体内那个不稳定的“同盟者”，或许也能在这条锁链上，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
这场无声的战争，随着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瞥，进入了新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