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裂的闷响还在颅腔内嗡鸣。皮毛,原本是夜幕下潜行的阴影般的深灰,此刻粘结着暗红的血痂、黄绿的脓液,还有地下城深处潮湿霉菌的污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撕裂的痛楚,肺叶如同被砂纸摩擦。
精疲力竭。意识在剧痛与麻木的边缘沉浮。只想回到那片被风蚀岩环绕的、勉强称之为“巢”的凹陷处,舔舐伤口,在饥饿与寒冷中等待下一次……生存。
然后,他嗅到了。
不是腐臭,不是血腥。是……洁净的毁灭。一种尖锐的、焚烧一切的纯粹。焦糊味?
不,太浅薄。是灰烬。是存在本身被彻底抹除后留下的、冰冷的、虚无的余韵。
他抬起头,浑浊的琥珀色兽瞳猛地收缩。
远方,地平线在哀嚎。
风。
在嚎叫。
卷起枯死荒原上仅存的、干瘪如铁丝的荒草。抽打在脸上,带着砂砾和灰烬的腥气。
天是铅铸的锅盖,沉重的乌云翻滚,压得人脊骨欲裂。云层深处,惨白的电蛇偶尔撕裂黑暗,无声地咆哮,映亮下方蔓延的、吞噬一切的——
白。
纯白。
不是光,是活着的火。冰冷的、狂热的、带着审判意志的火墙。它们拔地而起,直插翻滚的乌云,像无数道由凝固的尖叫组成的栅栏。层层叠叠,封锁视线所及的地平线。那方向……是峡谷边缘的凹地!最后喘息之地!
空气在灼烧。每一次吸气,肺叶都像被滚烫的针扎透。风里裹挟的不再是腐臭,是存在被彻底抹除后的虚无气息。灰烬。冰冷的灰烬味。
“吼……” 喉咙深处挤出的不是声音,是漏风的破囊。拖着那条几乎拖地的后腿——碎骨的钝痛还在颅内回响——他朝着那片焚灭的纯白,冲了过去。
?脚爪深陷干燥龟裂的泥地。?每一步,断骨都在错位摩擦,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粘稠的血混着脓,从皮毛的破口渗出,滴落在枯草上,瞬间被高温烤成焦黑的斑点。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黑暗。?房间?浓重的铁锈味。链环的冰冷触感……不是他的。一张脸,模糊,但那双眼睛!盛满了……焦急?恐惧?对着他。嘴唇无声地开合:“…跑…” 然后,视野被温热的、喷溅的红覆盖。砰!?不是声音,是灵魂被砸碎的震动。
“为什么?”?叩问无声,却在狂奔的胸腔里炸开,比腿上的伤更痛。
距离在缩短。那堵白色的高墙不再是远景,是迫近的焚化炉。空气被加热到扭曲,发出嘶嘶的哀鸣,仿佛空间本身都在燃烧。皮肤上的毛发瞬间卷曲、焦糊,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针,从表皮刺向骨髓。汗水?不,是油脂被烤出的滋滋声。
?狂风更烈,卷起漫天灰烬与枯草碎屑。?像一场肮脏的雪。几缕残存的、病态的昏黄,挣扎着从厚重的乌云缝隙漏下,无力地涂抹在荒原边缘,与那吞噬一切的纯白形成刺目、绝望的对比。他迎着风沙与热浪,埋头冲刺。喉咙干裂得冒烟,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
刺目的光。?喧嚣的声浪。粗糙的木纹,深深嵌进皮肉里。冷。刺骨的冷。无数目光,像实质的蛆虫,在身上爬。金发的影子在高处,嘴角……似乎在笑?粘腻、冰冷的东西砸在赤裸的胸膛、脸上。烂菜叶的腐臭。唾骂的声浪,淹没一切。
“凭什么?”?恨意如同岩浆,在残破的躯壳里奔涌,灼烧着理智的残骸。
更近了!火墙的尖啸不再是背景,是钻入脑髓的钢针。那是火精灵的意志,纯粹、冰冷、对“污秽”极致的憎恨。视野里,那层层叠叠、流动旋转的纯白栅栏之后,一个渺小的、模糊的人形轮廓,高举着什么东西,周身环绕着扭曲空气的热浪——罪魁祸首!
?剧痛!?左后腿肌腱在极限的奔跑中发出撕裂的哀鸣,几乎让他栽倒。他踉跄着,用前爪刨地,硬生生稳住。焦糊味更浓了,是自己的皮毛在燃烧!视线因高温和剧痛而模糊、晃动。但前方那片白,那片吞噬了同胞喘息与哀鸣的白,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填满了整个视野的焦点。天边的几丝昏黄,在无边无际的白与铅灰的碾压下,微弱得如同幻觉,即将彻底熄灭。
恶臭!?令人窒息的体味。浑浊的黄色,充满食欲和残忍。巨大的阴影笼罩。躲不开!沉闷的撞击!?腿骨……断了?不,是粉碎!剧痛尚未炸开,第二下!?胸口……塌陷了?窒息!腥甜涌上喉咙。沉重的践踏,肋骨在呻吟。死亡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体。
绝对的……白??不,是空。一个由光构成的……存在?没有面孔。只有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无形的目光压下,带着对整个生命彻底的嘲弄与抹除。一个冰冷的意念刺入:“残渣……无价值……” 比死亡更冷的虚无。
“力量……”?不再是乞求,是诅咒!是对过去那个可笑幻影的唾弃,是点燃这副残躯的唯一薪柴!“给我撕碎一切的力量!”
“嗷——!!!”
一声凝聚了所有破碎灵魂、所有被碾碎的尊严、所有被焚烧的眷恋、所有被嘲弄的死亡的终极咆哮,撕裂了狂风的嘶吼,压过了火焰的尖啸!那不是野兽的嚎叫,是深渊本身在怒吼!
他化作一道燃烧的、决绝的、拖着残肢与血焰的灰色彗星,无视了皮肉在高温下发出的滋滋哀鸣,无视了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带着灵魂深处那永不熄灭的叩问与焚天的恨意,向着那堵象征着“净化”与伪善“正义”的——
纯白火墙!
义无反顾地——
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