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仿佛已凝结在西昂的骨髓深处,即使身处这间铺着厚绒地毯、装饰着华丽壁毯的勇者居室,那深入灵魂的寒意也未曾散去分毫。沉重的门扉隔绝了走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与雨夜的呜咽,却无法阻挡他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艾莉惊恐惨白如纸的脸庞、颈间项链那闪烁不祥幽光的绿宝石、印在脸颊上冰冷仓促又带着绝望气息的吻、以及那句撕裂雨幕的“快逃”……这些破碎的影像与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反复穿刺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困惑,浓稠如化不开的夜雾,将他紧紧包裹。王宫深处究竟藏着怎样噬人的旋涡?危险竟需要艾莉以如此决绝的姿态示警?那枚闪烁的绿宝石项链——是枷锁?是监视?还是某种更可怕的诅咒?保民官派虚伪的拉拢,艾莉绝望的逃亡劝告……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蛛网中心的飞蛾,每一根黏腻的丝线都散发着致命的阴谋气息,却看不清猎食者的獠牙。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面上,背靠着同样毫无温度的雕花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柔软触感和雨水咸涩的味道。这微弱的、属于艾莉的印记,却像投入寒潭的一粒火星,骤然点燃了他几近熄灭的心灯。
“逃……”他喃喃低语,舌尖尝到的是艾莉泪水的苦涩。逃?像条丧家之犬,在陌生的异世界惶惶不可终日?抛弃艾莉,独自苟活?这个念头带来的巨大屈辱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心上,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懦夫!?心底一个声音如同炸雷般咆哮!竞技场上,面对巨魔的腥风,他选择了最狼狈的翻滚逃窜;迷宫深处,遇险时他像待宰的羔羊,只能绝望地等待布莉姬特冰冷的施舍;而现在,当艾莉用生命发出最后的警告,他第一时间涌起的念头,竟依旧是夹着尾巴逃跑!他有什么资格去触碰镜心湖的幻梦?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孤儿院后山泥泞中,那个即使手臂扭曲、木剑折断,也要一次次爬起,用单薄身躯挡在艾莉面前的笨拙少年?!
雨巷中,艾莉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簇微光,不是别的,正是她认出了那个被遗忘的、真实的西昂!那个为了保护她,敢向深渊挥出木刀的少年!“你有那种力量!我相信你!”艾莉的呼喊,穿越雨幕,如同淬炼灵魂的惊雷,在他混沌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肉体的疲惫与精神的巨大震荡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西昂挣扎着爬上那张宽大奢华却冰冷如墓穴的床榻,将自己裹进同样寒意刺骨的丝绸被褥中。身体的冰冷无法驱散,但胸膛里那簇名为“艾莉”和“责任”的火焰,却带来了一丝奇异的、支撑灵魂的暖意。带着对明日地狱般训练的模糊预想和对艾莉安危的锥心忧虑,他沉沉地坠入了意识之海……
梦境并非明亮的乐土,它笼罩在一层褪色的、泛着旧日昏黄的薄纱之中,如同尘封的记忆画卷缓缓展开。空气里弥漫着孤儿院后山特有的气息——湿润的泥土、新割的青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森林深处的腐朽落叶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心安又隐隐不安的童年气息。
……小小的西昂,双手紧握着一把削得歪歪扭扭的木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瘦小的胸膛里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和几个同样既兴奋又胆怯的小伙伴,第一次胆大包天地越过了孤儿院用木桩和绳索划出的“安全线”,钻进了那片被大孩子们渲染得无比神秘、也无比危险的小树林。探险的新奇感很快被一种无形的、湿冷的恐惧吞噬。树林深处,光线被茂密的枝叶贪婪地攫取,四周变得幽暗,扭曲的树干在暮色中投下狰狞怪异的影子,仿佛潜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妖魔。
“嗷——!”
一声非人的、饱含暴戾与饥饿的嘶吼,如同生锈的锯子锯断朽木,猛地撕裂了林间的寂静!一个散发着浓烈腐肉恶臭的、佝偻的阴影,如同鬼魅般从一丛茂密的荆棘后扑出!Lv5的腐爪劣魔!浑浊的涎水从獠牙缝隙滴落,浑浊的黄绿色眼珠死死锁定这群鲜嫩的猎物!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孩童而言,这无异于死神降临!
“哇啊啊——!”
惊恐的尖叫声瞬间炸开!孩子们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哭喊着、推搡着,将几分钟前“征服森林”的豪言壮语抛到九霄云外,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四散溃逃。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攫住了西昂的心脏!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尖叫着让他转身,跟着人流向林外狂奔!逃!快逃!
“啊!”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声短促而熟悉的惊呼夹杂着跌倒的闷响从身后传来!
是艾莉!
西昂猛地回头——
艾莉跌坐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沾满泥浆的小脸煞白如纸,那双总是盛满好奇和温柔的栗色大眼睛,此刻被无边的惊恐占据,绝望地看着那咆哮着、带着腥风扑近的恐怖魔影!劣魔腐烂的、挂着碎肉和粘液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抓向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逃跑的指令在脑中瞬间崩解!一种远比恐惧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从灵魂深处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保护艾莉!
“滚开——!!!” 一声稚嫩却撕裂喉咙、带着血味的怒吼从西昂口中爆发!瘦小的身体里仿佛有某种东西轰然炸裂!他双手死死攥紧那粗糙的木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忘却生死的幼兽,不再看逃生的路,不再想自身的安危,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吞噬光明的恐怖阴影,悍然反冲锋!
砰——!
木刀带着他全部的体重和决心,狠狠砸在劣魔探出的、布满脓疮的爪臂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大的反震力让西昂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涌出,整条右臂从指尖麻痹到肩胛!劣魔只是身形微微一顿,发出被激怒的、更加狂暴的嘶吼,另一只更加粗壮、带着倒钩的利爪,带着更猛烈的腥风,撕裂空气横扫而来!
“跑!艾莉!快跑——!!” 西昂嘶哑地咆哮,身体狼狈地向后翻滚,泥浆糊满了脸颊和衣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开膛破肚的一击。他根本不懂任何剑术章法,只是凭着野兽般的本能,用那截脆弱的木刀去格挡、去胡乱地劈砍!每一次与那腐臭爪臂的碰撞,都震得他双臂欲裂,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被沉重的力量一次次打倒在地,滚在冰冷的泥泞里,每一次都咳出血沫,每一次都感觉骨头要散架,但每一次,他都用颤抖的手臂撑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再次挡在艾莉和那索命的魔影之间!视野被汗水、血水、泪水和恐惧模糊,手臂疼得像被碾碎,肺部火烧火燎,但他像一颗被钉死的木桩,一步不退!
(没事的,这绝对是过剧情cg罢了,我怎么可能会死,不可能的)
咔嚓——!
刺耳的断裂声如同丧钟!
劣魔更强大的利爪终于扫中了木刀的中段!那脆弱的木制武器如同枯枝般应声而断!半截木刀旋转着飞入灌木丛中。巨大的力量将西昂狠狠带倒,重重摔在泥水里!右手臂传来一阵钻心刺骨、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脱臼了!左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传来清晰的骨裂声——骨折!
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阴影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如同冰冷的幕布彻底笼罩下来。完了……一切都结束了……绝望的冰寒冻结了血液。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怪物!滚开!!” 一声饱含雷霆之怒的暴喝,如同天罚之剑,撕裂了死亡的沉寂!
一道炫目的、带着净化气息的银白色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瞬间斩过!
噗嗤——!
腥臭污浊的魔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那不可一世的劣魔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破布娃娃,惨嚎着被拦腰斩飞出去,重重砸在一棵古树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孤儿院雇佣的冒险者,如同神兵天降,及时赶到。
小小的艾莉,连滚爬爬、不顾一切地扑倒在瘫软在泥泞中、浑身浴血(自己的血与魔物的污血)、手臂扭曲变形的西昂身边。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疯狂砸落在西昂染血的衣襟和冰冷的泥地上。她的小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想要触碰他又怕弄疼他,只能死死抓住他唯一还算完好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破碎:“西昂!西昂!你怎么样?别吓我……呜呜……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跑不快……都怪我……”
西昂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只能勉强睁开肿胀淤青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血污和泪水,看到艾莉那张哭得稀里哗啦、沾满泥浆的小脸上,那双栗色的大眼睛里,除了恐惧、自责、心疼……更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的决绝之火!
“我……我……”艾莉用力吸着鼻子,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哭泣和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她死死攥着西昂的衣角,仿佛那是连接生命的绳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泣血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誓言:
“我以后……一定!一定!要拼命变强!!!” 她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哭腔,却无比清晰、无比用力地穿透了雨林的喧嚣,“我……我不要……再拖你的后腿!我要变得很厉害!非常非常厉害!西昂……我们……我们说好了!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一起成为最厉害最厉害的冒险者!去好多好多地方探险!去看最漂亮的森林!去看……去看像镜子一样的湖!我……我向你保证!我发誓!!” 她的小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神死死盯着西昂,仿佛要将这个誓言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我居然还在想什么开后宫,我简直就是一个脑残,我要成为一名光荣而神圣的纯爱党)
那带着哭腔、却比任何钢铁都要坚定的誓言,如同撕裂厚重乌云的阳光,带着灼热的温度,瞬间穿透了西昂身体上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濒死的恐惧,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年幼的、剧烈跳动的心脏上。那一刻,保护她的责任与被她信任的温暖,交织成最坚固的羁绊。
……梦境流转,光影变幻。
场景变成了生机勃勃、阳光透过巨大树冠洒下斑驳金辉的原始森林。成年的西昂和艾莉,身着轻便耐磨的冒险者皮甲,肩并肩地走在铺满厚厚苔藓和落叶的林间小径上。艾莉侧过头对他笑着,笑容明媚如昔,栗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期待和信任,仿佛驱散了所有阴霾。他们默契地拨开垂落的翠绿藤蔓,踏过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小心翼翼地分开一丛丛巨大的、宛如异域生物的蕨类植物……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丽的湖泊,如同造物主遗落人间的巨大翡翠,静静地镶嵌在森林的怀抱之中。湖水清澈得令人心颤,完美地倒映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悠然漂浮的白云以及四周环绕的、苍翠欲滴的巍峨山林。湖面平滑如镜,倒影与现实交织,美得如此不真实,宛如一块巨大无朋、纯净无瑕的蓝绿色宝石——镜心湖 (Mirrorheart Lake)。湖面之上,氤氲着薄纱般的乳白色雾气,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迷离的虹光。微风轻拂,湖面漾起层层叠叠、细碎如鳞的涟漪,如同无数细小的水晶精灵在湖面轻盈舞蹈,碰撞出无声却动人心魄的清泠乐章。极致的宁静、纯粹的美、远离尘嚣的圣洁,这里完美得如同只存在于最遥远童话中的仙境。
西昂和艾莉并肩伫立在湖边,被这惊心动魄的美丽彻底震撼,屏住了呼吸。艾莉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和满足,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温暖的手,轻轻挽住了西昂的手臂,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发丝间传来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木清香。梦想成真的巨大幸福感和宁静感,如同温暖清澈的湖水,温柔地包裹着西昂的全身,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尘埃。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宁静与幸福之中,一丝冰冷彻骨的自省,如同潜伏在清澈湖底最深处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悄然涌上西昂的心头,瞬间冻结了那虚假的温暖。
他下意识地看向如镜的湖面。
湖水中,清晰地倒映着并肩而立的他和艾莉。
但……那倒影中的“西昂”,眼神却空洞而懦弱!
那眼神,与在巷中泥泞与咒骂之中翻滚的佐藤浩一——重叠了!
那眼神,与竞技场中面对巨魔时,那个惊恐万状、连滚带爬逃窜的自己——重叠了!
那眼神,与迷宫遇险时,那个瘫软在地、只能绝望地向布莉姬特伸出手乞求救援的自己——重叠了!
那眼神,甚至与刚刚在冰冷王宫居室里,那个被恐惧吞噬、只想着独自逃亡的懦夫——重叠了!
镜心湖那完美的倒影,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逃避、怯懦、自私与不堪,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映照出来!
“对不起……艾莉……” 梦中的西昂,对着湖水中艾莉那幸福满足的倒影,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充满痛苦与巨大愧疚的嘶喊。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如同重锤敲击在心脏上。“我……我让你失望了……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你的等待……现在的我……如此懦弱……如此不堪……我……配不上这样的梦想……配不上……你……” 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如同镜心湖那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湖水,瞬间将他淹没,那片刻的温馨假象被撕得粉碎!湖水中的倒影,那个懦弱的自己,仿佛在对着他露出嘲讽的冷笑。
“不,西昂。”
一个声音,温柔却坚定,如同穿透迷雾的晨光,蓦然在他耳边响起。不是来自湖水,而是来自心底,来自他紧挽着的、艾莉的手臂传来的温度。
他猛地转头。
身边的艾莉,正凝视着他。她的眼神清澈依旧,却多了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她不再是湖边幸福依偎的幻影,她的形象似乎变得更加真实,带着孤儿院泥泞中的坚韧,带着雨夜巷口的担忧,带着特务生涯磨砺出的隐忍,却又奇异地融合了童年那份纯粹的信任。
“看着我,西昂。” 艾莉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他内心的风暴,“看看湖面,你只看到了逃避的瞬间吗?不,看看更深处。”
西昂怔住,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湖面。
这一次,湖水仿佛拥有了生命。倒影开始变幻。
他看到了!在懦弱的倒影之下,更深处——
是孤儿院泥泞中,那个一次次爬起、挡在她面前,即使手臂折断也不退缩的、眼神倔强的少年!
是雨夜巷口,那个在绝望中因为她一句话而重新燃起火焰的、虽然狼狈却不再迷茫的青年!
是此刻,站在她身边,即使被愧疚淹没,却依然紧握着剑(虽然只是梦境象征)的、不肯彻底倒下的男人!
“力量,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西昂。” 艾莉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泉水,流淌在他冰冷的心田,她的手轻轻覆上他紧握剑柄的手,“它藏在你的骨头里,藏在你的每一次跌倒又爬起里,藏在……你保护我的每一次冲动里。我一直相信的,不是那个完美的英雄,而是那个无论多害怕,最终都会选择站起来的你!?就像现在。你看,” 她指向湖面深处那倔强少年的倒影,又指向此刻他紧握剑柄的手,“他从未离开。你需要的,只是再一次,握紧它。”
她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像一道光,驱散了湖水中懦弱倒影带来的阴霾。那深处倔强少年的影像,仿佛得到了力量的灌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梦境结束。
(这也许不是真的艾莉,但是应该是潜意识暗示之类的吧)
(或者说是哪个平行世界线的记忆与自己重合了之类的,happy ending的自己为了拯救bad ending的自己而跨越时空之类的...)
西昂猛地睁开双眼!
窗外,天色是黎明前最深邃的墨蓝,几颗残星如同不肯熄灭的信念,固执地闪烁着微光。奢华的王宫死寂一片,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还在为梦境中那巨大的愧疚与艾莉最后的鼓励而狂烈跳动。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镜心湖梦幻的水汽和艾莉指尖的温暖,但更清晰、更灼热的,是童年泥泞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是艾莉哭泣着、却无比用力地发誓要与他并肩前行的脸庞!
懦弱?退缩?不!再也不能了!艾莉在用她的方式,用她的生命和信任,为他争取时间,为他点燃希望!他不能辜负!他要变强!强到足以劈开这王宫的金丝牢笼,斩断束缚艾莉的无形枷锁,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去触摸那镜心湖真实的、波光粼粼的湖面!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倒影中出现懦弱!
这个念头如同千锤百炼的精钢,冰冷、坚硬、带着无匹的锋芒,瞬间将他心中所有残存的困惑、犹豫、恐惧彻底锻打、粉碎!
力量……变强……不再是虚无的幻想,而是刻不容缓的救赎!
一个名字,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灯塔光柱,骤然刺破迷雾——加尔文·龙脊。
那个沉默如同亘古磐石、仅凭存在便能令空气凝固的男人。白狮卫的队长,Lv150的绝对巅峰,王权最忠诚也最坚不可摧的壁垒。他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真理。更关键的是,他那深入骨髓的“愚忠”,是对秩序规则近乎偏执的恪守。只要他西昂·黑荆一日顶着“勇者”的名号,属于王族派的资源,加尔文就有义务教导、保护他。这是刻在钢铁王座基石上的规则!而加尔文,正是这规则最冰冷也最可靠的化身。
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希望,如同在冻土裂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西昂被绝望冰封的心田里悄然萌发。去找加尔文!?让他用最残酷的方式锤炼自己!榨干每一滴潜力,敲碎每一寸骨头也在所不惜!只要能变强!强到足以在这吃人的王宫自保,强到……能亲手斩断束缚艾莉的枷锁,带着她一起,逃离这金碧辉煌的囚笼!这个念头一旦燃起,便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间焚尽了所有的迷茫与踌躇。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取代了恐惧,冰冷而坚硬。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绿光项链背后的阴谋,不去深究王座阴影下的血腥博弈。此刻,他的世界只剩下一个核心:变强!不惜一切!
西昂翻身下床,动作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利落与决绝。他迅速换上便于活动的训练服,没有半分迟疑。推开沉重的房门,黎明前最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灌入,却让他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如洗。目标只有一个——演武场!找到加尔文·龙脊!那个如同钢铁浇筑而成的男人,有着晨练如同日升月落般雷打不动的铁律。
穿过空旷死寂、被晨光勾勒出冰冷轮廓的宏伟回廊,石壁上的浮雕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沉默的守卫,散发着肃杀之气。空气清冽刺骨,混杂着露水的湿润和远处铁器特有的淡淡锈蚀气息。人还未踏入演武场,那沉重、规律、仿佛大地心脏搏动般的恐怖轰鸣便已穿透寂静,如同战鼓般擂在心头!
咚!咚!咚!咚——!
巨大的露天演武场中央,一个身影如同从亘古蛮荒走来的山岳战神,巍然屹立。
加尔文·龙脊。上身仅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黑色无袖训练服,虬结如千年古树根须般的肌肉在微弱的晨曦下贲张起伏,流淌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那遍布全身、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疤,每一道都是沉默的史诗,无声诉说着无数浴血鏖战的过往。标志性的银白色短发根根如钢针般竖立,遮住左眼的黑色眼罩如同深渊的入口,更添无尽冷峻。他正双手紧握那柄门板般宽阔、名为「壁垒」的巨剑,进行着最原始也最震撼人心的劈砍练习。
没有花哨的剑招,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次举剑过顶,都沉稳如山岳拔地而起,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磅礴气势;每一次雷霆万钧的劈落,都迅猛如九天惊雷炸响,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尖啸!那沉重到足以压垮寻常战士的巨剑,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毁灭洪流!剑锋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斩在特制的、铭刻着加固符文的精钢桩靶之上!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如同实质的音波炸开!刺目的火星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在昏暗的晨光中狂乱迸溅!那坚硬无比的桩靶表面,竟被硬生生劈砍出一道道深达数寸、触目惊心的恐怖凹痕!汗水如同溪流,顺着他岩石般棱角分明的下颌、贲张如铁的胸膛和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臂膀疯狂流淌,砸在冰冷坚硬的石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啪嗒”声,迅速汇成一小滩水渍。
Lv150的纯粹力量所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如同实质的重力场,笼罩着整个演武场的每一寸空间!空气似乎都因他每一次挥剑而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力量的味道,压迫得人几乎窒息。
西昂站在演武场边缘的阴影里,被这纯粹到极致的力量风暴彻底震撼。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压迫感,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没有畏惧!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充满力量与铁血味道的空气,压下心头本能的敬畏与渺小感,眼神中燃烧着梦境里被艾莉点燃的、名为“守护”与“誓言”的火焰!他迈开脚步,踏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如同朝圣者走向信仰的源头,毅然决然地走向那毁灭力量的风暴中心!
脚步声,在沉重的剑鸣中显得微不足道,却精准地传入了风暴中心的耳朵。
巨剑在劈落至最低点的前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握住,骤然凝固!剑尖距离饱经摧残的桩靶仅剩毫厘!那山岳般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仅剩的那只右眼——如同最纯净的极地寒冰雕琢而成,深邃、冰冷、仿佛能冻结时间,又蕴含着洞穿灵魂本质的锐利——瞬间锁定了西昂。那目光,仿佛冰冷的探针,无视皮肉的阻隔,直刺他灵魂的最深处。
西昂在他面前五步处站定。这个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壁垒」剑身上残留的恐怖动能散发出的灼热气息,以及那冰冷金属本身透出的、浸染了无数鲜血的煞气!他抬起头,毫不避让地迎上那双冰蓝色的、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眼眸。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但那双漆黑的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意志!那是将一切懦弱、退路都焚烧殆尽的火焰!
“加尔文大人。”西昂开口,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钢铁般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场的肃杀氛围:“请教我变强!用您的方式!最残酷的方式!无论要承受什么,付出什么代价!流多少血,断多少骨!我都要变强!现在!立刻!”
加尔文沉默着。时间仿佛凝固。他那冰蓝色的独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西昂身上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数秒。他能清晰地看到少年眼中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火焰——怯懦与迷茫的灰烬已被彻底扫除,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巨大痛苦、深入骨髓的屈辱、以及一种近乎自毁般燃烧的、纯粹到极致的意志火焰!那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无数次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在绝境之中,依然选择死战不退、以身作盾的老兵眼中,才会燃烧的光芒。那是对“守护”之物,赌上一切的觉悟。
没有询问缘由,没有多余的言语。对于加尔文·龙脊而言,守护王室血脉与维系王权秩序,是他存在的唯一信条,是烙印在灵魂中的铁律。眼前这个少年,是“勇者”,是王族派名义上的重要“资源”。他要求变强,这是符合规则的诉求。规则之内,他便是最可靠的执行者。
“握剑。”加尔文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在深渊中摩擦了亿万年的粗糙岩石,不带一丝温度,只有绝对的命令。他随手将巨大的「壁垒」如同插入豆腐般,“铿”地一声深深插入身边坚硬如铁的黑曜石地面,剑身直没至柄!稳如磐石,纹丝不动。紧接着,他看也不看,反手从武器架上抄起一柄训练用的、未开刃但分量异常沉重的双手重剑,手腕一抖,那重剑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哐当”一声,精准地砸落在西昂脚前的地面上,溅起几点冰冷的石屑。
西昂深吸一口气,弯腰,双手紧紧握住那冰冷粗糙的剑柄。
沉重!?远超他想象!仿佛握住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沉重的铁桩!他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才勉强将它从地上提起,剑尖拖曳在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姿势。”加尔文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砧落下两个字。
西昂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丝。他回忆着最基础的剑术起手式,沉腰,屈膝,将沉重的剑身艰难地举至右肩侧。动作笨拙僵硬,全身的肌肉都在过度用力下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崩溃。
“低。” 冰冷的指令。
西昂闷哼一声,膝盖弯得更深,如同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肩沉。” 命令毫无波澜。
西昂竭力放松紧绷得如同岩石的肩膀,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
“腰发力,非臂。” 话语简洁如刀。
西昂尝试着调动腰腹核心的力量,感觉脊椎和盆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挥。” 最终的命令,如同死刑的宣判。
“喝——啊!!” 西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榨干肺腑里所有的空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模仿着加尔文刚才那开山裂石的动作,将重剑向前方狠狠劈去!动作严重变形,轨迹歪歪扭扭,劈砍的力量在途中就飞速流逝,剑尖无力地划过冰冷的空气,落点距离那饱经风霜的桩靶还有足足一尺远!巨大的反作用力如同铁锤砸中双臂,震得他双臂瞬间麻痹,虎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重剑差点脱手飞出!
“废力。”加尔文冰冷的评价如同鞭子抽打在西昂心上。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西昂。一只覆盖着厚厚老茧、如同精钢铸就、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大手,猛地按在西昂的后腰命门之上!一股沛然莫御、不容抗拒的巨力传来,如同铁钳般强行矫正他发力的核心位置!几乎同时,另一只同样布满老茧、如同铁铸般的手,精准地捏住了他握剑的右手手腕关节,力道之大,让西昂瞬间听到了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 钻心刺骨的剧痛让西昂忍不住痛呼出声,感觉手腕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痛,是活着的证明。”加尔文的声音依旧冰冷如万载寒冰,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像是要将正确的感觉烙印进他的骨髓,“记住这感觉。记住发力的路径。挥!”
剧痛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疯狂刺激着西昂的神经末梢,也将那被强行矫正的发力点和姿势,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肌肉记忆深处。西昂额头青筋暴凸如蚯蚓,豆大的汗珠混杂着因剧痛而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滚滚而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他再次艰难地举起那柄沉重的凶器,感受着后腰被强行固定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发力点,感受着被矫正到近乎折断的手腕角度,榨取着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量,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再次狠狠劈下!
这一次,剑的轨迹勉强笔直了一些,凝聚的力量也多了一丝毁灭的意味。重剑带着沉闷的呼啸,狠狠砸在精钢桩靶坚硬的侧面边缘!
铛————!!!
更加刺耳、更加狂暴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恐怖的冲击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剑柄窜遍西昂全身!双臂剧痛欲裂,仿佛要离体而去!虎口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如同小溪般顺着冰冷的剑柄汩汩流淌,滴落在脚下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巨大的反震力将他震得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用颤抖的双腿稳住身形,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太弱。”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剧烈颤抖、鲜血淋漓的双臂和惨白的脸色,声音毫无起伏。但紧接着,他那冰蓝色的、仿佛永恒冻结的独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寒星闪烁般的波动。“但,有挥剑的意志。”他顿了顿,如同宣判最终的命运,“继续。挥一千次。倒下,就爬起。剑断,就换一把。直到动作刻进骨头里。直到血浸透剑柄。”
咚!咚!咚!咚——!
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不再看他,仿佛西昂已不存在。他转身,拔出深插地面的「壁垒」,那如同开天辟地般的、沉重而规律的劈砍轰鸣,再次成为演武场唯一的、不容置疑的主旋律。
西昂抬起染满汗水、泪水和鲜血的手臂,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在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混合着污秽与决心的暗红痕迹。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冰冷沉重、沾染着自己鲜血的训练重剑,又抬头看向前方那如同永不停歇的钢铁风暴核心、不断挥剑的背影。
没有抱怨。没有迟疑。没有恐惧。只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艾莉的信任和自身誓言点燃的滔天狠劲,如同火山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直冲头顶!
他重新握紧了那冰冷、滑腻(沾满了血)的剑柄,无视虎口撕裂带来的钻心剧痛,沉腰,屈膝,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柄象征着苦难与蜕变的凶器再次举起至肩侧……然后,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绝,朝着那冰冷的、沉默的、象征着一切阻碍的钢铁桩靶,倾尽生命之力,狠狠劈下!
铛————!!!
又一声刺破黎明的撞击!反震力依旧凶猛!双臂依旧欲裂!鲜血依旧流淌!
但这一次,他的脚跟如同钢钉,死死地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如同狂风中的劲松,剧烈摇晃,却一步未退!眼中燃烧的火焰,比那即将刺破黑暗的朝阳,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一千次?一万次?流尽最后一滴血又如何!
为了艾莉!为了镜心湖的誓言!为了那个泥泞中爬起的少年!他愿意将这身血肉、这副筋骨、乃至整个灵魂,都锻打进这柄剑里!锻打成足以斩断命运枷锁的锋芒!
演武场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东方天际逐渐泛起的鱼肚白中,如同两座沉默的雕塑,重复着这世间最原始、最艰苦、也最撼动人心的仪式——挥剑!沉重的撞击声,如同远古的战争号角,又如同命运锻打钢铁的轰鸣,一声声,敲响了西昂·黑荆真正浴火重生的序章。无边的黑暗依旧笼罩着王宫,笼罩着未来,但一丝属于战士的、染血的锋芒,已在这残酷的锻炉之中,悄然凝聚,等待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