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瑞安中央大道 - 正午的耻辱游行
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奥瑞安王都的中央大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臭、腐烂垃圾的酸馊,还有一种……粘稠的、名为“狂热”的集体兴奋。街道两旁,人潮汹涌,如同翻滚的、充满恶意的浊流。欢呼声、咒骂声、下流的调笑、孩童无知的模仿尖叫……无数声音混合成震耳欲聋的、令人作呕的噪音风暴。
在这风暴的中心,缓慢移动的,是死亡本身。
一辆粗糙的原木囚车,吱嘎作响,碾过铺着碎石的路面。车上,竖立着一个同样粗糙、浸透着深褐色污渍(不知是血还是什么)的十字架。
十字架上,钉着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一具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破碎的残骸。
西昂·黑荆。
他因为伪造勇者身份、意图对公主不轨并事后行刺公主未遂、杀害公主贴身女仆赛琳娜·影织而定罪。
曾经象征身份的勇者服饰早已被剥去,手背上的勇者纹章也早已褪去,仅剩几缕染血的破布勉强遮住下体,暴露在毒日与无数双贪婪窥视的眼睛下的,是遍布全身、令人头皮发麻的创伤。鞭痕纵横交错,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新鲜的伤口渗出黄水与血丝,凝结成暗红的痂壳覆盖在陈旧的、化脓的鞭痕之上。凌迟的刀口密密麻麻,如同被无数毒虫啃噬过,从肩胛蔓延到大腿,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茬子。他的双臂被粗暴地拉开,手腕被生锈的粗大铁钉贯穿,牢牢钉在十字架的横梁上,乌黑的血混合着脓液,顺着木纹缓缓流淌,滴落在囚车肮脏的底板上,发出微弱的“嗒…嗒…”声。双脚同样被铁钉贯穿,钉死在竖梁底部。
他的头无力地垂着,沾满血污、汗水和尘土的黑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脸上布满了淤青和肿胀,一只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瞳孔涣散,毫无焦距。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血沫的涌出和身体无法自控的、细微的抽搐。
光…白…刺眼…太阳…针…扎进眼睛…扎进脑子…?
(强光刺激)
嗡…嗡嗡…好多…虫子…不…是人…声音…好吵…好刺耳…
?(噪音扭曲变形)
晃…地面…在晃…车…木头…吱嘎…骨头…也在…响…?
(囚车颠簸加剧痛苦)
痛…到处都是…火烧…针扎…撕裂…空了…里面…被掏空了…?
(全身剧痛与力量被剥夺的虚无感)
冷…好冷…太阳…明明是…热的…血…在流…带走了…温度…?
(失血带来的冰冷)
视线…模糊…晃动…金色的…塔尖…好高…以前…仰望着…进去…
?(荣光尖塔的倒影在模糊视线中扭曲)
人群…脸…扭曲…张着嘴…在笑…在骂…烂菜叶…臭鸡蛋…飞过来…打在脸上…黏糊糊…臭…
?(民众反应扭曲成噩梦般的景象)
“骗子!”“下贱的冒牌货!”“肮脏的蛆虫!”“敢亵渎公主!”“去死吧!”?
(恶毒的咒骂如同实质的刀刃)
“看啊!这就是伪勇者的下场!”
“王室的威严不容亵渎!”
“蕾欧娜殿下万岁!”?
“啧啧,真惨…”“活该!”
“妈妈,他为什么流血?”
“别看!脏东西!”?
(冷漠、猎奇、无知)
艾莉…雨夜…项链…绿光…闪…快逃…对不起…没能…?
(意识碎片反复刺向最深的伤口)
镜心湖…水…好黑…好冷…沉下去了…艾莉…的手…抓不住…
?
每一次颠簸,都让贯穿四肢的铁钉在骨肉中摩擦,带来新一轮撕裂灵魂的剧痛。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石块,如同冰雹般砸在他的头上、身上,黏腻的污秽混合着伤口流出的血水,糊满了全身。恶毒的咒骂、下流的哄笑、狂热的欢呼,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意识。
世界在他眼中,不再是清晰的景象,而是破碎的、扭曲的、带着强烈恶意和陌生感的色块与噪音漩涡。曾经踏入王宫时,眼中所见的是巍峨的尖塔、光洁的石板路、衣着光鲜的行人,心中怀揣着对异世界的憧憬和成为英雄的幻想。此刻,映入那仅剩一丝缝隙的眼眸中的,是晃动模糊的、仿佛在嘲笑的荣光尖塔扭曲倒影,是脚下肮脏泥泞、布满污秽的街道,是无数张因狂热、憎恶、冷漠、猎奇而扭曲变形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面孔。
狂热的群众如同下水道的浊流在血管般纵横的王都街道间翻滚着。
天空为什么如此湛蓝。
荣光尖塔为什么如此耀眼。
巨大的耻辱感并非源于裸露,而是源于这彻底的、被强加的污名化,源于力量的彻底丧失,源于对艾莉承诺的彻底粉碎。他像一件展览的残破标本,被钉死在名为“罪人”的十字架上,在曾经梦想的起点,接受着“正义”的唾弃。精神早已在连续的折磨和力量的剥夺中濒临崩溃,此刻游街的每一秒,都是将残存的意识投入绝望的深渊反复研磨。
王宫密室
与中央大道炼狱般的喧嚣和恶臭形成绝对反差的,是王宫深处一间布置得极尽奢华、弥漫着昂贵冷香、光线被厚重天鹅绒窗帘过滤得柔和阴凉的密室。
蕾欧娜公主斜倚在一张铺着雪豹皮的软榻上,纤纤玉指捏着一只水晶高脚杯,里面盛着如血般殷红的葡萄酒。她换下了庄严的祭袍,穿着一身慵懒却价值连城的银丝睡袍,金发如瀑,碧眼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猫科动物般冰冷而餍足的光泽。她刚刚沐浴过,皮肤散发着玫瑰精油的芬芳,与密室外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浑身污秽血污的“罪人”,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她的心腹,翠银之风铃的拥有者,莉迪亚·风语者女伯爵(Lv92),姿态优雅地坐在对面一张雕花扶手椅上。她依旧穿着得体的墨绿长裙,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细腻的骨瓷边缘,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欣赏完美棋局的微笑。
“仪式很成功,殿下。”莉迪亚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宝珠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凯因和其他几位勇者的潜力,已被彻底激发。‘废物’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取得很干净。”
蕾欧娜啜饮一口红酒,猩红的液体在她唇边留下妖异的痕迹。她慵懒地晃动着酒杯,看着杯壁上挂着的“血泪”。“那个贱婢艾莉的尸体,处理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厌恶,仿佛在谈论清理掉一只碍事的苍蝇。
“当然,殿下。”莉迪亚颔首,“应该是保民官那一派的人把她收尸了,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个‘为保护公主英勇牺牲’的女仆,多么感人的故事。”她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念诵一段既定的剧本。
“哼,”蕾欧娜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一个下贱的间谍,也配谈‘牺牲’?保民官派往我枕边塞钉子的账,迟早要算!”她的碧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这正是关键,殿下。”莉迪亚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弗莱文那条老狐狸,这次吃了哑巴亏。他的重要棋子被我们拔除,还不得不捏着鼻子配合我们演这出‘忠仆救主’的戏码。但此刻,还不是和他们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蕾欧娜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阿斯卡隆的威胁迫在眉睫,东部魔潮的异动也需警惕。王国需要内部‘团结’的表象,至少在战争机器开动之前。”莉迪亚的声音冷静得像冰,“若此刻揭露艾莉的真实身份,等于直接向保民官派宣战,内耗将无法避免。更重要的,”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让外界得知,尊贵的蕾欧娜公主殿下身边,竟被保民官派安插了间谍,并且潜伏了如此之久……这将是王室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会严重动摇那些墙头草贵族对我们的信心,甚至给教会留下干预的口实。王族派的威严,不容一丝玷污。”
蕾欧娜沉默了,碧眼中闪烁着权衡利弊的冰冷光芒。片刻,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满意的弧度:“你说得对,莉迪亚。一个微不足道的间谍之死,不值得动摇大局。她的‘英勇牺牲’,对我们更有价值。就让那个‘忠仆’的名号,成为钉死保民官派虚伪面具的一颗钉子好了。”她再次啜饮红酒,仿佛在品尝胜利的滋味。
“至于外面那个‘伪勇者’……”莉迪亚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宫墙,看到中央大道上那具被钉死的残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冷酷快意,“他的‘罪行’——伪造勇者身份、意图对殿下不轨、行刺未遂、导致‘忠仆’艾莉的死亡——每一项都证据‘确凿’。更重要的是,他的出身。”
莉迪亚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来自肮脏孤儿院的野种,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贱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勇者’神圣性的亵渎!他的‘罪行’,更是将保民官派鼓吹的‘为贫民代言’的谎言,彻底撕得粉碎!”她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看啊,这就是他们推崇的‘平民代表’!一个卑劣的骗子、一个无耻的淫徒、一个凶残的刺客!弗莱文那套蛊惑人心的把戏,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民意的怒火面前,不堪一击!这场游行,这场公开的处刑,就是对他们最响亮的耳光!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贱民和同情他们的软骨头贵族,好好清醒清醒!”
蕾欧娜的笑容越发妖艳动人,如同盛开的毒花。“很好。让这污秽的圣钉,钉得更深一些,让全奥瑞安的人都看清楚,背叛王权、痴心妄想的代价是什么。让他的惨叫,成为我们进军阿斯卡隆的战鼓前奏!”她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猩红的液体滑过喉咙,如同饮下了仇敌的鲜血。
密室中,阴谋的芬芳与权力的冰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王国。而在密室外,在灼热的阳光下,在万众唾弃的洪流中,那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残破躯体,意识在无边剧痛和绝望的深渊里,反复沉浮,最终彻底沉沦。只有灵魂的微小种子,在绝对的死寂与黑暗中,如同宇宙诞生前的奇点,等待着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浴火重生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