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

作者:smeowpigie 更新时间:2025/8/20 18:14:18 字数:3653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白。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方向,没有阴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纯粹到令人窒息的白色虚空。光线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却又没有任何光源,将一切都浸泡在一种死寂的、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明亮之中。

佐藤浩一(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个名字,如同刻在灵魂上的烙印)茫然地站在这个纯白地狱的中心。他低头,看到的不是西昂·黑荆那布满伤疤和污秽的躯体,而是自己——属于原本世界那个平凡高中生佐藤浩一的、穿着普通校服(虽然也显得异常洁净苍白)的身体。异世界的记忆——王宫的奢华、竞技场的耻辱、艾莉的眼泪、镜心湖的幻梦、还有那刻骨铭心的剧痛与污名——变得异常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水汽的毛玻璃,只剩下一些无法拼凑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碎片和回响。相反,召唤前那个平凡、压抑、带着点中二幻想的日常世界记忆,却如同被漂洗过一般,清晰得刺眼:狭窄的公寓房间、学校的课桌、便利店打工的制服、父母模糊而疲惫的脸……一切都清晰得令人作呕,清晰得与这片纯白格格不入。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由同样纯白光线勾勒出的十字路口中央。四条同样宽阔、同样无边无际、同样通向纯白虚无的道路,向“四方”延伸。

周围开始“出现”人影。无声无息,如同从浓雾中析出。他们行走着,匆忙地、悠闲地、毫无目的地。一些人穿着维兰迪尔王国中世纪风格的粗布麻衣或华丽长袍,另一些人则穿着佐藤浩一熟悉的现代世界的T恤、牛仔裤、西装裙。他们的面容却是一片绝对光滑的空白!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平坦的、反着死白光芒的“脸”。

噪音开始了。

起初是低沉的嗡鸣,像是无数苍蝇在耳边振翅。然后,声音迅速叠加、放大、扭曲!脚步声(分不清是皮靴还是运动鞋)、车轮滚动声、模糊不清的交谈声、刺耳的喇叭声、甚至还有王都游街时那些恶毒的咒骂声碎片……所有这些声音,最终都汇聚、异化成了同一种声音——笑声。

不是愉悦的笑,不是开怀的笑。而是无数种笑声扭曲混合的怪物:尖利的嘲笑、下流的哄笑、冷漠的嗤笑、病态的痴笑、孩童无知的咯咯笑……它们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无孔不入地钻进佐藤浩一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在里面疯狂搅动、穿刺!这笑声没有源头,充斥在纯白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震耳欲聋,永无止息!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佐藤浩一的心脏。他想逃离!逃离这令人发疯的噪音!逃离这诡异的人影!逃离这片吞噬一切的纯白!

他开始奔跑。

沿着其中一条纯白的道路,拼命地奔跑!校服衬衫被汗水浸透,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疼痛。然而,无论他跑得多快,跑得多远,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个巨大的、由纯白光线构成的十字路口!依旧是那些无面的人影在无声地行走!那刺耳诡异的笑声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他奔跑的动作而变得更加狂躁、更加密集!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无面行人。他们似乎毫无知觉,但当佐藤浩一靠近时,总会有人“不经意”地、狠狠地用肩膀撞向他!力道大得让他踉跄,骨头生疼。那些撞他的身影,同样没有面容,撞完后便融入行走的“人流”,只留下空洞的“脸”和那无处不在的、针对性的嘲笑声浪。

他惊恐地抬头望向远方。

那里,悬浮在纯白虚空中的,是荣光尖塔的轮廓。它由更加凝实、更加刺眼的白光构成,如同这座纯白地狱的冰冷墓碑。诡异的是,无论佐藤浩一如何奔跑、转向,那尖塔永远矗立在视野的同一个“远方”,距离没有丝毫改变,角度没有丝毫偏移。它就像一个永恒的、冷漠的坐标,嘲笑着他徒劳的努力,嘲笑着他被困的命运。行走时,它的位置也绝不会随视线移动而变化分毫,它恒定在那里,如同钉死在虚空中的耻辱柱。

跑!继续跑!穿过一个又一个重复的十字路口!撞开(或被撞开)一个又一个无面的行人!耳边的笑声如同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汗水流进眼睛,辛辣刺痛。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疲惫。不仅仅是肉体的,更是精神被反复蹂躏、被噪音持续轰炸后的彻底枯竭。那来自异世界模糊记忆中的巨大屈辱和绝望,与此刻纯白地狱的无尽折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压垮灵魂的重负。

“呃啊——!”

他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不是摔在坚硬的地面,而是摔在那片纯粹的、毫无质感的白色“虚空”上,没有声音,只有身体撞击无形屏障的沉闷震动感。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

那如同亿万厉鬼尖啸的噪音笑声,骤然拔高到前所未有的顶峰!仿佛整个纯白空间都在疯狂大笑!要将他的耳膜、他的脑髓、他的灵魂彻底震碎、撕裂!

那些原本只是行走的无面人影,动作瞬间停滞!所有空白的面孔,齐刷刷地转向了倒地的佐藤浩一!没有眼睛,却仿佛有亿万道冰冷、嘲弄、充满恶意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

他们无声地围拢过来。

穿着中世纪破烂衣服的,穿着现代光鲜西装的,穿着华丽宫廷礼服的……无数无面的身影,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由纯白和空白构成的包围圈,将他死死困在中心。他们俯下身,那些光滑的“脸”几乎要贴到佐藤浩一因恐惧和窒息而扭曲的脸上。

笑声停止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降临。

但这死寂比之前的噪音更恐怖!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佐藤浩一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能“感觉”到,那些无面的脸孔后面,是比任何噪音都更刺耳的、无声的狂笑和诅咒!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死寂中,包围圈的上方,纯白的空间无声地漾开了。

一个存在降临了。

祂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团极致纯粹、极致耀眼、仿佛凝聚了所有“光”之概念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并不温暖,反而散发着一种绝对的、冰冷的、非人的秩序与漠然。祂的存在本身,就让这片纯白空间仿佛找到了核心,变得更加凝固、更加死寂、更加令人绝望。祂就是这片纯白地狱本身的主宰——唯一神,“索卢斯·迪乌斯 (Solus Deus)”。

佐藤浩一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团至高无上的冰冷光芒,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卑微的、近乎哭泣的求生欲。

“出…出去…求求你…让我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被碾碎后的哀求和不解,“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放我走!让我回…回我原来的世界!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只是被召唤了!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委屈、恐惧、不甘、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矜持,化作语无伦次的哭诉。

那团至高无上的白色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情感波动、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直接在佐藤浩一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回应了他:

“努力?” 神的声音带着一种宇宙尺度的、纯粹的嘲讽,“蝼蚁的挣扎,也配称之为‘努力’?”

光芒似乎“俯视”着他,那目光比万载玄冰更冷。

“佐藤浩一。” 神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入他的灵魂,“一个在原本世界就平庸、怯懦、只会沉溺于虚幻妄想的可怜虫。一个被‘异常’卷入此界的杂质。一个在异世界依旧将懦弱发挥到极致,连累他人,最终被钉上耻辱柱的…垃圾。”

神的审判,冰冷而精准,将他两世的失败与不堪彻底剥开,暴露在纯白的光芒下,无处遁形。

“你问为什么?” 神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观察实验室小白鼠般的好奇与残忍,“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秩序’宇宙的扰动,是系统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却又令人不悦的噪点。你的‘努力’,你的‘委屈’,你的‘不甘’…在永恒的秩序面前,比一粒尘埃的哀鸣更加毫无意义。”

光芒变得更加刺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至于回去?” 神的意念中传来清晰的、如同看待痴人说梦般的鄙夷,“你早已被你的‘世界’遗忘。你的位置,你的痕迹,已被彻底抹平。那里,没有你的容身之处。这里,” 神的光芒扫过周围那些无声俯视的无面人群和永恒的荣光尖塔,“更不会有。”

神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团纯粹的光芒仿佛凝聚成了一个“俯视”的形态,一种极致的轻蔑如同实质般压下。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在的地方。” 神的意念冰冷地宣告,“继续,在你的懦弱和无能里腐烂吧。这是你唯一的价值,也是你永恒的归宿。”

最后一个字落下,那团至高无上的白色光芒中,仿佛伸出了一只纯粹由光构成的、无法形容的“脚”。它带着一种碾碎蝼蚁般的随意和不容抗拒的神性威压,对着佐藤浩一的胸膛,轻轻一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种空间被彻底撕裂、灵魂被强行剥离的、无声的湮灭感。

“呃——!”

佐藤浩一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惨叫,身体就像一片被飓风卷起的枯叶,朝着十字路口中心、那原本是纯白“地面”的下方,一个凭空出现的、深不见底的、散发着绝对死寂与虚无气息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在他坠入黑暗的前一刹那,那被神祇强行压制的、亿万无面人的狂笑噪音,如同挣脱枷锁的亿万厉鬼,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的狂暴姿态,轰然炸响!充斥了他坠落的每一寸空间,成为他意识沉沦前最后接收到的、来自这个纯白地狱的、永恒的“送葬曲”!

他的身影,连同那绝望的残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纯白的空间恢复了绝对的死寂。无面的人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后又被重置,继续着他们无声的、无意义的行走。荣光尖塔依旧永恒地悬浮在虚空的远方,散发着冰冷的白光。唯一神索卢斯·迪乌斯的光芒无声地“漾开”,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入口,在佐藤浩一消失后,无声无息地弥合,仿佛从未存在过。这片纯白的地狱,再次回归到它那令人绝望的、永恒的、吞噬一切的“秩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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