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吱呀声和教授平稳无波的讲课声，构成了一个沉闷午后最完美的催眠曲。李默的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换做平常，打发上课时间的顺序应该是开两把金铲铲到快下课然后再打开抖音刷视频到下课铃的响起。但是最近疫情的爆发让他不断关注着国家设立的疫情监控的官网，看着受感染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近，大多数人可能会因为马上就可以只窝在家里上网课而开心，但是李默却再此刻因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而躁动不安。
不是那些早已被统一口径，只剩下“零星暴力冲突”、“警方已有效控制局面”的官方新闻通稿。他看的是一个个定位在邻市的短视频：画面晃动得厉害，尖叫是主旋律，某个角落，一个人正趴在另一个人身上……啃食。
拍摄者惊恐的喘息和咒骂被算法消音，但那份原始的恐惧感却穿透屏幕，扼住了李默的喉咙。
“肯定又是谣言吧...”他试图安慰自己，像过去一周每次刷到类似视频时那样。“P的，肯定是拍电影……”但这次不一样。视频里的路牌、商店招牌，清真一条街，这些地方他认得，那城市离这里，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胃部开始痉挛。他把手机放到抽屉后抬起头，环顾四周。同学们有的在认真记笔记，有的在偷偷打游戏；楼道里，一对情侣分享着同一副耳机路过教室门口。阳光透过窗户，在积灰的讲台上切割出安静的光斑。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窒息。
这种割裂感让他头晕目眩。他知道，电影里都是骗人的。真正的末日不会有全球广播，没有冲天而起的蘑菇云，灾难的降临往往是从一个你刷到的、无法证实的恐怖视频开始，然后被淹没在更多明星八卦和搞笑萌宠的信息茧房里。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混杂着某种……野兽般的低吼，从窗外隐约传来。声音的来源是教学楼隔壁的老旧家属院。
课堂的宁静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老师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表示疑惑后继续讲课。大部分学生只是好奇地朝窗外望了望。
但李默的心跳骤停了半拍。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在无数部电影和游戏里。那不是人类打架斗殴能发出的声音。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椅子。他看向窗外。
家属院里已经乱成一团。几个人正疯狂地试图翻越那堵隔开家属院和学校的电子门。他们的脸上是完全失控的惊恐。后面，几个行动略显僵硬、身上沾满深色污渍的人影正扑倒落在后面的人，被扑到的人站了起来，又扑向另一个人。
尖叫声、救命声越来越稀少，在视野看不到的地方戛然而止。
距离有些远，细节模糊，但那个动作……那个非人类的动作……
“我操...”坐在李默前面的一个男生也看到了，发出了无意识的低语。
不是骚乱。是丧尸。末日真的来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四肢冰凉，呼吸急促。他几乎要瘫软下去。但下一秒，一种奇异的冷静像救命绳索一样被他抓住了他，那是他无数次在脑内模拟末日训练出的本能。慌乱没用。慌乱就是死。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疯狂运转。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回到座位。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迅速。笔记本电脑、充电宝、半瓶矿泉水、桌肚里吃剩的半包饼干、兜里的几张纸巾。他把所有东西胡乱塞进背包。他的思维清晰得可怕：花卉市场。必须去那里。离学校不到一公里。那里有厚实的园艺剪刀、砍枝用的高枝锯、铁锹、锄头——这些是他能在当前法律环境下，唯一可能合法接触到的最接近“武器”的东西。还有种子，大量的种子。活下去的长期资本。
“李默？你干嘛去？”台上的老师问。
“肚子疼，回宿舍。”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巾撒了个谎，表情凝固，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平稳；也许是老师看到他表情确实不舒服也没有过多询问。他不能引起骚动，不能被困在这里。
他背上包，快步走出教室门，将教授的疑问和同学们疑惑的目光关在身后。
刚带上教室门，口袋里的手机就接连震动起来，不是群聊，是四条单独的微信消息。
张昊：？
王琦：？
陈浩：？
刘菲：？
李默心里一紧。都是平时一起打游戏、吹牛、偶尔也会聊起末日生存计划的死党。两三年的相处，彼此太熟悉了，他刚才突兀的离开和掩饰不住的苍白脸色，显然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手指飞快地打字。解释？太浪费时间，而且隔着屏幕说不清。他直接复制了昨天张昊叫他逃课去网吧时发的消息，粘贴，选择四个联系人，发送。
李默：来楼下抽根烟。（转发消息）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号，意味着“有急事，速来，别声张”。
楼道里还算安静，只有个别几个学生也探头探脑，显然也被刚才的叫声惊动。
但一下楼，来到主路上，那种诡异的割裂感更强烈了。
阳光明媚，绿化带里，几个男生还在吞云吐雾，笑着讨论晚上开黑的事情。不远处的小湖边，一对情侣依旧依偎在一起，对远处隐约传来的骚动充耳不闻。信息差和惯性思维构建了一个脆弱的保护泡。
李默坐在了教学楼前面那个偏僻的绿化带的角落，那是他们五个人经常聚在一起抽烟的地方，坐下不到一分钟，五个人就聚在了一起，刘菲习惯性的给其他四个人发了一根烟，毕竟平常都是这样，一切好似跟以前的生活一样。
“到底咋了？你脸白得跟鬼似的。”张昊最先沉不住气打破了这份寂静。
李默深吸一口烟，尽可能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吉昌已经有疫情了。不是骚乱，真的是丧尸。家属院那边刚才已经出事了，我看见了。”他用眼神制止了他们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和疑问，“信我一次。我们没时间争论。”
他快速扫过四张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的脸：“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必须去校门口确认情况，看看还能不能出去，外面到底烂到什么程度了。这是我们制定任何计划的基础。”
然后，他立刻开始分配任务，语气急促但清晰，这是他无数次在脑内模拟中推演过的分工：“我们不能一起行动，目标太大，效率也太低。听着：
昊子（张昊），你块头大，去小卖部和新开的那家超市，别管别的，主要抢高热量、能即食的：巧克力、压缩饼干、火腿肠、糖果。能拿多少拿多少，用书包装。遇到有人抢，别硬刚，保命第一。
琦哥（王琦），你心细，去校医院。搞抗生素、止痛药、消炎药、酒精、碘伏、纱布、绷带，还有治拉肚子的药，反正只要是药都拿来。那边现在可能还没乱，找个借口，之前发给你逃课用的社团活动单还在吧，路上找出来改一改就说社团活动需要急救包。
浩子（陈浩），你跑得快，回一趟宿舍！把咱们几个的充电宝都搜罗来，还有宿舍楼每层那个共享充电宝柜，看看能不能撬开或者扫码多弄几个出来，数据线也多拿几根。
菲姐（刘菲），你去教学楼里的自动贩卖机和水站，买水！瓶装的，桶装的，有多少买多少。还有，看看食堂的后门能不能进去，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发微信跟我们说。”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神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冷酷的严肃：“我现在拉个微信群。记住，动作要快，但要冷静，别跑别叫，就像平常一样。你们去的地方离校门口比较远应该不会遇到丧尸，如果遇到那些东西，别犹豫，掉头就跑，这会儿刚好下课正好人也多，如果遇到了，千万别去救任何人，保住自己的命。”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1点19分。半小时后，1点40，在新体育馆后面的健身房碰头。那里这个时间点绝对没人上课，最安全。”他顿了顿，声音干涩，“如果谁遇到危险没能赶回来一定要在群里说明自己在什么位置发生了什么明白了吗？”
短暂的死寂。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们，但李默异常清晰的指令和不容置疑的态度暂时压倒了恐慌。
“操...明白了！”张昊第一个咬牙点头。
“好！”王琦推了推眼镜，脸色发白但眼神坚定。
“妈的...”陈浩低吼一声。
“你...大家都要小心点。”刘菲的声音有些发抖，但重重地点了下头。
没有多余的废话，五个人立刻散开，像水滴汇入开始泛起波澜的人群，朝着各自的目标快速移动。
李默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他背上包，不再犹豫，朝着校门方向跑去。
他跑出没多远，主路上的混乱景象就开始冲击他的视线。之前的割裂感被迅速打破，恐慌如同病毒般在阳光下实质般地蔓延开来。绿化带里抽烟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尖叫奔跑的身影和……扑倒的身影。
此刻，他奔向校门的目标更加明确：不仅要确认情况，更要为半小时后在新体育馆汇合的四人，找到一条可能的生路。背包的重量和肩带勒紧的疼痛，提醒着他，他不再只是一个人绝望地求生。
李默开始朝着校门方向奔跑。
越跑，窒息感就越重。
首先是不协调的尖叫声变多了，从各个方向传来，不再是孤例。然后，他看到远处有零星的人在奔跑，是真的逃命般的奔跑。接着，他看到了第一处“现场”。
图书馆侧面，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把一个穿着时尚的女生扑倒在地。女生绝望的哭喊和挣扎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种被堵住喉咙的、令人牙酸的咕噜声。保安的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肩膀耸动着。鲜血迅速在她身下洇开，染红了地面。
“啊——！！”附近一个目睹全程的女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声尖叫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恐慌终于开始涟漪般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看到那幅景象，然后加入恐慌的行列。有人开始无头苍蝇般乱跑，刚刚被扑到的女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起来，扑向了那个目睹全程瘫软在地的女生。
李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他绕开那片区域，加速奔跑。他知道，不能停。他的目标是校门。
靠近学校大门的主干道上，混乱指数飙升。哭喊声、咒骂声、撞击声不绝于耳。更多的人被扑倒。他看到一些“感染者”的动作，确实大部分迟缓，像提线木偶，但力量奇大，一旦被抓住就很难挣脱。血液飞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恐惧...这种对恶臭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拓印在基因里的恐惧。
学校巨大的铁大门紧闭着。门外，是真正的人间地狱。车辆撞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冲天而起。无数人影在街道上踉跄、扑咬、奔跑、死亡。尖叫和警报声混成一曲疯狂的交响乐。
但大门内，暂时还保留着一小块扭曲的安全区。这全因为大门外停着的那两辆黑色的防暴装甲车。车顶上的扩音器还在循环播放着冰冷的警告：“请市民保持冷静……待在家中……不要外出……相信政府……”但车体周围，武警战士们组成的防线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用防爆盾和警棍艰难地抵挡着试图冲击校门的人群——其中混杂着越来越多明显不正常的“感染者”。开枪？在这种混乱环境下，流弹造成的恐慌和伤亡可能比感染者更甚。而且，李默绝望地想，他们可能也还没接到使用致命武力的授权。法律和秩序，正在它自身的规则下缓慢流血而死。
学校相对安全，只是因为那堵墙和暂时的军队屏障。
突然，李默的余光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从楼顶掉了下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那是自杀；那是学校旁边的友谊医院的楼顶，那栋白色的巨大建筑，此刻仿佛一个散发着恶意的蜂巢，那里的绝望让无数黑点一样的人正从里面涌出，汇入街道上的死亡洪流。这里是爆发的中心！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从北方传来，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如同炒豆般的汽车碰撞声！李默猛地扭头。
北方，大约两公里外，是大巴扎，工作日都人山人海的地方。现在，一股浓重的黑烟正从那个方向升腾而起，显然发生了严重的连环事故。
他的大脑立刻绘制出一幅恐怖图景：景区巨大的人流量在瞬间爆发...恐慌的人群驾车疯狂逃离...主干道堵塞...撞击...然后，更多的死亡，更多的感染者被制造出来...它们会被声音和动静吸引...
那条主干道，正好连接着景区和...李默的学校。
一股冰冷的绝望攥紧了他的心脏。不需要丰富的丧尸知识也能推断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景区方向的混乱和巨响，会像磁石一样，将医院涌出的、以及街道上刚刚的感染者，全部吸引过来，最终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
尸潮。
学校这单薄的围墙和门前苦苦支撑的防线，绝对无法抵挡。
刚受感染的感染者身体各项机能还没退化，是速度最快的时候，暂时的安全区，即将变成最致命的陷阱，。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最后看了一眼装甲车和那些还在坚守的士兵，眼神里没有敬意，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和决绝。
他必须立刻离开！趁现在大门外的混乱还没有完全成型，趁那波来自北方的死亡浪潮还没席卷到这里之前！
他开始往体育馆走，那里更偏僻，也许能绕开现在正面最混乱的区域。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沉甸甸的，硌得他生疼。
他又想到那个地方：
花卉市场。他们必须到达那里，那里有围墙，里面有土地有水管，进出口都只在一个方向。这是活下去的第一步，也是现在唯一清晰的一步。
身后的尖叫声和撞击声，此刻仿佛化作了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他的背上。北面的黑烟随着风，如同死神扬起的旗帜,不仅清晰可见，此刻，一阵略带焦糊和恶臭的微风，将那股不祥的烟尘也稍稍带到了校园上空。
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呛人的灰色颗粒。疫情期间的“两点一线”管控，无形中塑造了学生们的行为模式，若非必要，下课后很少有人在校内长时间闲逛。这使得原本应该熙攘的校园主路，在此刻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冷清。这短暂的“空旷”救了一些人，也让另一些落单者变得更加显眼和脆弱。
李默眯起眼，用手背擦了擦被烟尘刺激得发痒的鼻子，那股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不仅仅是燃烧的汽油或者融化的轮胎，黑烟带来的气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更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烧焦的恶臭。他知道这味道意味着什么。
景区那边的混乱和死亡规模，可能远超他的想象。
不能再犹豫了。校门是死路，留在这里更是等死。
他猛地调转方向，不再试图接近校门，也不再沿着任何主路前进。他尽可能的贴近路边，利用绿化带的树木和建筑物的阴影作为掩护，开始朝着位于校园另一侧、相对偏僻的新体育馆快速移动。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必须去和昊子他们汇合。一个人活下去的概率太渺茫了，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他们需要集合有限的资源和信息，重新制定计划。花卉市场的目标暂时搁置，首要任务是先活下去，撑过最初也是最混乱的这几个小时。
他穿行在变得稀疏而惊恐的人流边缘，心跳如擂鼓，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尖叫都让他肌肉紧绷，每一缕飘过的黑烟都像是死亡在催促他。
“快一点，再快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