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百宝阁,夏鹤龄没有立刻返回夏家。
凌不疑那番话,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至今仍在荡起层层的涟漪。“法则失衡”、“纯阳独大”、“画地为牢”……这些词汇,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审视这个世界的窗户。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走的道路,或许不仅仅是与夏家为敌,更是在与这方天地的法则抗争。
他将那块从玄字库中得到的星盘残片握在手中,那股微弱的、同根同源的共鸣感,仿佛在催促着他,去寻找最后的答案。
他压下心中的杂念,按照凌不疑的指引,向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奇珍斋,坐落于烈阳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弄里。这里远离主街的喧嚣,青石板路两旁,多是些寻常百姓的居所,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显得格外宁静。
斋店的门面不大,一块褪色的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奇珍斋”三个字,字迹洒脱,颇有风骨。店门半掩着,不像是在做生意,倒更像是一位隐士的居所。
夏鹤龄整理了一下兜帽,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杂着古木与墨香的气息。这里没有百宝阁那般琳琅满目的灵光,货架上摆放的,大多是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物件——一枚锈迹斑斑的古钱,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一卷残破不堪的兽皮地图……每一件物品都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时光遗忘的故事。
在店铺的最深处,一位身着葛布长衫、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戴着一副奇特的水晶眼镜,凑在一盏孤灯下,专注地研究着一块龟甲的裂纹,对夏鹤龄的到来恍若未闻。他的手指干瘦,却异常稳定,轻轻地在龟甲上摩挲着,仿佛在与古老的岁月对话。
夏鹤龄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位应该就是凌不疑口中的“季斋主”。
老者看起来修为平平,大约只有炼气中期的样子,但那份专注于物我两忘的神情,却让他身上有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仿佛他才是这家店铺里,最深藏不露的一件“奇珍”。
不知过了多久,季伯右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摘下眼镜,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夏鹤龄,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洞悉世事的精光。
“这位小友,站了许久,可是在等老朽?”
“晚辈夏鹤龄,见过季斋主。”夏鹤龄躬身行礼。
“夏鹤龄?”季伯右闻言,眉头微微一挑,饶有兴致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原来是夏家那位一鸣惊人的麒麟儿。你的大名,如今可是传遍了整个烈阳城啊。不知驾临老朽这间陋室,有何贵干?”
夏鹤龄没有在意对方的调侃,开门见山地说道:“晚辈此来,是想向斋主求购一件东西。”
“哦?”季伯右放下茶杯,“我这斋里,都是些不值钱的故纸堆,可入不了夏家嫡孙的法眼。说来听听,是什么物件?”
“一块星盘的残片。”夏鹤龄缓缓说道,“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其上刻有星图,并无灵力波动。”
季伯右听到这话,眼中那丝慵懒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呵呵地说道:“小友所言之物,听起来倒是有趣。只是,老朽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它的‘缘’。你若想带走它,需得证明,你就是它的‘有缘人’。”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旁边一张盖着黑布的长桌前。
“这里有三件东西,你不可用眼看,亦不可用神识探查。”他指着那块黑布,缓缓说道,“你只需凭你的‘心’,去感应它们。若你能说出其中任意一件的来历根脚,那块星盘残片,老朽便双手奉上,分文不取。”
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实则无比困难。这考验的,不是修为,而是一个修士最根本的、对万事万物的感知力与悟性。
夏鹤龄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晚辈,愿试一试。”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那片空明之境。他没有去刻意地“听”,也没有去“感”,而是让自己彻底放空,如同一面平静的湖水,去倒映万物的本相。
渐渐地,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开始在他的感知中浮现。
左边那件,气息炽烈而狂暴,在他的感知中,如同一颗跳动的、被囚禁的熔岩之心,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毁灭与终结的意志。
右边那件,则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与人世的烟火气,他仿佛听到了无数人的祈愿、诅咒、欢笑与哭泣,那是一枚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古玉,沾染了万千红尘。
而中间那件……
夏鹤龄的心神猛地一颤。
他“看”到了。那不是气息,而是一种极致的……死寂。仿佛一片破碎的星空,在无尽的黑暗中沉默了亿万年,所有的光与热都已消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于大道本源的孤寂与冰冷。这股气息,与他丹田内的命宫星海,何其相似!仿佛是同源而生的兄弟,在经历了无尽的别离后,终于再次相遇。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悟。
“中间那件。”他指着黑布的中央,平静地说道,“它来自域外星空,曾是一件承载大道之器的一部分。它经历过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灵性尽失,只余下一缕不甘的残响。它……在等待着归位。”
话音刚落,季伯右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了一股骇人的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夏鹤龄,脸上的慵懒与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震惊与……激动!
“你……你竟然能看到这一步!”
他颤抖着手,猛地掀开了那块黑布。
只见桌子中央,静静地躺着的,并非星盘残片,而是一枚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裂纹的……眼球状晶石!
夏鹤龄瞳孔一缩。
“这……”
“此物名为‘寂灭星核’,与你所寻之物,同出一源,皆是上古那场浩劫的遗物。”季伯右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老朽研究它数十年,也只能勉强感知到它的一丝死寂之意,却不想,你竟能一眼看穿它的根脚!”
他看着夏鹤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看来,凌不疑那小子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它的有缘人。”
夏鹤龄心中一动:“那星盘残片……”
季伯右哈哈一笑,转身从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上,取下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鱼。他将木鱼轻轻一扭,只听“咔哒”一声,木鱼竟从中间裂开,露出了中空的内里。
而那块夏鹤龄苦寻不得的星盘残片,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真正的宝物,又怎会轻易示人?”季伯右将星盘残片递给他,眼中带着一丝欣赏,“小友,你通过了老朽的考验。”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此物,老朽可以赠予你。但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
夏鹤龄接过残片,入手冰凉,与怀中那块遥相呼应。他躬身道:“斋主请讲,今日之恩,晚辈没齿难忘。若有能及之处,定不推辞。”
季伯右指了指桌上那枚“寂灭星核”,眼中露出一丝痴迷与遗憾:“老朽一生痴迷于此道,但这枚星核,我研究了数十年,也只能窥得其万一。你的道,与它同源,将来成就,必在老朽之上。老朽只求你一件事——若有朝一日,你能参透这星盘的奥秘,还请回到此处,为老朽解惑这星核的根源。如此,老朽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夏鹤龄看着眼前这位皓首穷经的老者,感受到了他那份对未知最纯粹的探求之心。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晚辈答应您。若有那一日,定当回来与斋主共探其秘。”
“好!好啊!”季伯右抚须大笑,眼中充满了欣慰,“去吧。此物,归你了。”
第二十六章:残片之谜夏鹤龄辞别了季伯右,将那两块星盘残片贴身收好,离开了奇珍斋。
他没有立刻返回夏家,而是在僻静的巷弄中缓缓踱步,消化着今日所得的信息。凌不疑那番关于“法则失衡”的言论,与季斋主口中那场“上古浩劫”的遗物,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感觉自己仿佛推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门后是一个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世界。他过去十五年的所有认知,在这宏大的画卷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当他回到自己那座焕然一新的院落时,夜色已经降临。
院内,新更换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青石板路照得一片通明。夏辰正焦急地在院中踱步,看到他回来,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夏辰看到他安然无恙,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嗯。”夏鹤龄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解释,“辰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要闭关,就不出门了。”
夏辰闻言,立刻会意:“好,你放心修炼,外面的事我帮你盯着。若有人来访,我便说你在巩固境界,不见外客。”
送走夏辰后,夏鹤龄在屋内布下了一道简单的警戒禁制。他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任由窗外的月华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许久,他才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两块星盘残片。
一块,是在玄字库中所得,气息死寂。
另一块,则是刚刚从季斋主手中换来,同样是灵性尽失。
他将两块残片并排放在身前。在清冷的月光下,那两块非金非石的残片,呈现出一种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色。它们的断口处,并不完全吻合,犬牙交错,显然,这“万象星盘”破碎时,分裂成了不止三块。
他伸出手,尝试着将两块残片拼凑在一起。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两块残片之间都仿佛存在着一层无形的斥力,始终无法真正地合拢。那感觉,就像是两块磁石的同极,越是靠近,那股排斥的力量便越是强大。
“不是简单的拼接……”夏鹤龄眉头微皱。
他尝试着向其中注入一丝太阴灵力,却依旧如泥牛入海,没有引起任何反应。那两块残片就像是两块顽石,对他的灵力没有丝毫的回应。他加大灵力的输出,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在靠近残片表面时,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自然地弹开,根本无法渗入其中。
他沉吟片刻,将心神沉入丹田。
命宫星海之中,四颗被点亮的星辰正缓缓运转,散发着清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两块残片上时,整个命宫星海,都在与它们产生着微弱的共鸣。那是一种源自于本源的呼唤,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在遥遥相望。
“既然灵力无用,那便试试……神魂。”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
他闭上双眼,分出一缕神识,如同一条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两块残片探去。
嗡——!
就在他的神识同时接触到两块残片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再次传来!他的神魂,瞬间被拉入了一个熟悉的、破碎的星空之中!
还是那片死寂的、充满了星辰残骸的古老战场。
但这一次,景象却有所不同。
在他面前,除了那道模糊的、属于“玄牝道人”的残影外,还多出了两道同样虚幻的光团。他能感觉到,这两道光团,正是那两块星盘残片灵性的最后显化。它们如同两颗孤寂的星辰,围绕着玄牝道人的残影缓缓旋转,却又彼此排斥。
三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真正地融合。
“至阴至寒之地的最高处……寻回主体……方得圆满……”
那道古老而疲惫的意念,再次在他的神魂中响起,比上一次似乎更加清晰,也更加急切。
“主体……”夏鹤龄的神魂在星空中发问,“主体在何处?”
然而,玄牝道人的残影只是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仿佛一个失去了神智的印记,再也无法给出更多的回应。
夏鹤龄心中一动,将神识转向了那两道新的光团。他尝试着去沟通,去探查,希望能从中获得更多的线索。他将自己的神识缓缓靠近其中一个光团,那光团散发着一种纯粹的死寂,仿佛万物的终点。而另一个,则带着一丝微弱的、不甘的灵性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神识即将耗尽,快要被强行弹出这片空间时,那个带着不甘波动的光团,终于对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回应。
一幅模糊的、一闪而逝的画面,涌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座漆黑的、高耸入云的……巨塔!塔身不知由何种材质铸成,在无尽的黑暗中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紧接着,他的视角仿佛被无限拉高,穿透了层层阻碍,来到了巨塔的顶端。在那里,一片被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所笼罩的空间中,他看到了一团光。
那是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它不刺眼,不灼热,只有一种至纯至净的清冷。它仿佛是夜的本质,是月的灵魂。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与他命宫星海同根同源的、至纯至净的……太阴清辉!
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传来,夏鹤龄的神魂被狠狠地推出了这片破碎的星空!
“呼——!”
屋内,夏鹤龄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地喘息着,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苍白。神魂的消耗,远比灵力透支更让他感到疲惫。
他低头看去,只见身前的那两块星盘残片,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泽与气息,变得如同一对普通的黑色石头。它们最后的一丝灵性,似乎都在刚才那场神魂之旅中耗尽了。
但他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漆黑的巨塔……
至阴至寒之地的最高处……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那个他命运开始转折的地方,那个夏家所有族人都讳莫如深的禁地——镇魔塔!
“主体……就在塔顶之上!”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在他的心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