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茶楼。
关于夏家大比的故事,早已被说书先生们演绎出了十数个版本。有的说夏鹤龄是上古大能转世,有的说他得了仙人抚顶,更有甚者,将他描绘成了一个从镇魔塔中逃出的绝世魔头,那日所用的,皆是无上魔功。
故事越传越离奇,但核心却始终未变——夏鹤龄,赢了。
二楼雅座,凌不疑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悠然品茗。他对面,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正听得眉飞色舞。
“凌大哥,您听到了吗?一指玄冰,败尽天骄!这也太神了!”少年激动地说道,仿佛亲眼见证了那场对决。
凌不疑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放下了茶杯,目光却没有望向楼下,而是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世人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惊叹于玄冰之奇,却不知,真正可怕的,是那能孕育玄冰的……深海。”
“深海?”少年一愣,不明所以。
凌不疑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夏家府邸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古井无波,“夏威之败,并非败于术,而是败于道。他的纯阳之道,在这方天地固然是主流,却也早已失了圆融,变得刚愎自用。大道如水,唯通达者可容万物。夏家的道,却早已变成了烧开的滚油,容不得半点异物。遇到真正的克星,一败涂地,本就是注定之事。”
他的神识,远比常人强大。那一日,他虽未在场,却也在城中远远地感受到了那场对决中,两股力量最后的碰撞。一股,是燃烧精血后狂暴到极致的纯阳烈焰;而另一股……
是让他都感到一丝心悸的、极致的幽玄与死寂。
那是一种凌驾于寻常灵力之上的、对法则的初步运用。
“法则失衡,纯阳独大……”他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有变数出现了?”
他此番来到这偏僻的东域南部,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为了追寻一个传说,一个关于“道崩之战”后,如何寻回天地平衡的传说。他的师门传承,与夏家这种偏安一隅的家族截然不同,他们所看到的,是整个修仙界的大势。他们并非顺势而为者,而是试图拨乱反正的……执棋人。
而夏鹤龄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关键的希望。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朋友’。”凌不疑站起身,留下几枚铜钱,带着少年,向着夏家府邸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靠近,只是在距离夏鹤龄那座院落数百米外的一座酒楼顶层,寻了个僻静的角落,静静地观察着。
这一看,便是数日。
他看到夏家对那座院落的修缮,看到了夏辰的来访,更看到了夏鹤龄每日清晨,都会去家族的黄字库,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在做什么?”少年不解地问道,“他现在不应该是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巩固境界吗?怎么反而去看那些没用的故纸堆?”
“他在寻根。”凌不疑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力量如无根之萍,终究会被风吹散。唯有明晰自己的来路,才能知晓未来的去向。他比夏家任何人,都更接近‘道’的本质。”
一个在获得力量后,没有被冲昏头脑,反而能沉下心来追寻根源的人,其心性,远比他表现出的修为更加可怕。
又过了数日,凌不疑敏锐地察觉到,夏鹤龄的气息,从院落中消失了。
他心中一动,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散开,很快便锁定了镇魔塔的方向。
“好胆色。”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没有去阻止,也没有去探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那里,或许便是解开所有谜题的关键。
一天一夜后。
当那扇沉重的塔门再次打开时,凌不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的,并非仅仅是一个身影。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烈阳城的气运,都如同一个巨大的、由赤红色丝线构成的牢笼。而夏家府邸,便是这牢笼最核心、最灼热的地方。过去,夏鹤龄的那根命线,纤细、冰冷,被无数赤红丝线死死地压制着,几乎快要断绝。
而此刻,当塔门打开的瞬间,那根冰冷的命线,轰然暴涨!
它不再是纤细的丝线,而是化作了一道深邃的、散发着月华清辉的……星河!
这道星河,不仅挣脱了所有赤红丝线的束缚,甚至开始反过来,侵蚀、冻结周围的纯阳气运!
“这……这怎么可能!”饶是以凌不疑的心性,此刻也无法再保持平静。
一天一夜,不仅修为连跨两阶,甚至连……命格都发生了如此彻底的逆转?这已经不是“奇遇”二字可以解释的了。这简直就是夺天地之造化!
他看着那个身影在塔前茫然四顾,看着夏辰匆匆赶到,看着两人之间那段充满了震惊与痛苦的对峙。
最终,他看到那道月白色的星河,在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那片赤红色的牢笼后,毅然决然地,向着城外流淌而去。
酒楼之上,凌不疑默默地注视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城门口的尽头,久久不语。
“凌大哥,我们……”少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知所措。
凌不疑缓缓收回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窗外的天光,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他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