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鹤龄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串冰凉的钥匙。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知道,接下这串钥匙,便意味着他接受了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子的人情,也意味着,他将自己暂时置于了对方的羽翼之下。
这对于心性孤高的他而言,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他在红线坊的后院住了下来。
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方小小的院落,仿佛是云穿城这座混乱都市中的一片净土。红娘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手段,没有任何不长眼的人敢来此地打扰。夏鹤龄终于可以摘下那顶让他感到窒息的兜帽,暂时地,做回他自己。
每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打坐,巩固着炼气五层巅峰的修为,同时尝试着去点亮命宫星海中那颗名为“玉骨”的辅星。偶尔,他也会在院中的老树下,静静地演练着自己的身法,感受着太阴灵力在体内流转的轨迹。
红娘也从未过多地打扰他。她只是每日黄昏时分,会亲自送来一壶清茶和几碟精致的小菜。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言语,有时只是静静地对坐片刻,听着院外传来的喧嚣,各自想着心事。夏鹤龄能感觉到,红娘看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过来人般的怜悯。
这份平静,让夏鹤龄紧绷了数月的心弦,有了一丝难得的松弛。但他也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他如同寄人篱下的困兽,虽然暂时安全,却失去了自由。他不甘心就此龟缩于此。
七日后,他决定再次外出,去寻找那家名为“奇珍斋”的店铺。
这一次,他做了更充足的准备。他用法力细微地改变了自己的面部轮廓,让五官显得不那么精致,又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劲装,重新戴上了兜帽。他甚至还学着那些佣兵的模样,在身上沾染了一些妖兽的血腥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散修。
然而,结果依旧。
他那与生俱来的、深入骨髓的清冷气质,以及那在功法改造下愈发纤细柔美的身形,依旧如同黑夜中的明月,无论如何遮掩,都无法彻底隐去光华。
他刚在奇珍斋所在的巷弄里转了一圈,便敏锐地察觉到,至少有三道不怀好意的神识,已经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其中一道,甚至达到了炼气六层的强度。他甚至听到街角有两个修士在低声议论:“看那个穿灰衣的,身形倒是窈窕,藏头露尾的,定然有什么古怪。”
他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立刻抽身返回。
当他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后院时,正看到红娘坐在那棵老树下的石凳上,悠然地擦拭着她那杆长长的烟枪。
“怎么,又碰壁了?”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夏鹤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清冽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自己的脸庞,仿佛想将那份烦躁与屈辱一同洗去。
红娘看着他在水中的倒影,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晶莹。她缓缓放下烟枪,声音平淡地说道:“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越是遮遮掩掩,别人便越是好奇。在这云穿城里,好奇心,往往就代表着……杀机。”
夏鹤龄的动作一顿。
“我曾见过一个从西域来的舞姬,容貌与你,有七分相似。”红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她叫月奴,舞姿一绝,性子也烈。她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与舞姿,能在这里博得一席之地。可结果呢?”
她轻叹一声:“不到半年,便成了一具红粉骷髅。觊觎她美貌的人太多了,有想将她收入房中的,有想采补她修为的,更有甚者,只是单纯地想毁掉这份不该属于凡间的美丽。”
夏鹤龄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看着水中那个陌生的、绝美的倒影,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我该如何?”他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助。
红娘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看着水面倒影中,那张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的脸。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家伙,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夏鹤龄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红娘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锐利。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你的麻烦,不在于你的脸,而在于……你的身份。”
“一个孤身一人的、容貌如此出众的‘少年’,出现在这豺狼环伺的云穿城,本身就是一块移动的肥肉,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与麻烦。男人会嫉妒你,女人会骚扰你,所有人都想在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看着夏鹤龄那愈发苍白的脸色,话锋一转:
“可……若你不是‘少年’呢?”
“若你是一个‘少女’呢?”
夏鹤龄的身体,猛地一震,如遭雷击!
“一个同样孤身一人、容貌绝美的少女,固然也会引来麻烦。但在这云穿城,世人对女修,总会下意识地少几分戒备,多几分轻视。他们会以为你只是一个需要依附强者的花瓶,而不是一个能与他们争夺资源的对手。”
“明面上的麻烦,或许会更多。但暗地里的杀机,却会少上九成。”
“最重要的是,”红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以你如今的容貌与身段,扮成女子,又有谁……能看得出破绽?”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夏鹤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