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初夏的清晨六点，生物钟比闹钟更精准地将宋清河从一团浆糊的梦境中拽了出来。梦里好像被一群写满公式的怪兽追着跑，最后掉进了一个名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无底洞。
“靠……”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摸索着拍掉床头柜上那个尽职尽责发出防空警报的闹钟。眼皮沉重得需要用意志力才能撑开一条缝。昨晚又被老妈摁着头刷题到深夜一点，现在脑子跟被掏空了的西瓜瓢差不多。
门外，是每日准时上演的“李氏晨间进行曲”。
哗啦——哐当！——这是厨房传来的，疑似锅碗瓢盆交响乐，但听起来更像是在拆家。
笃笃笃——高跟鞋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由远及近。
然后，就是那标志性的、穿透力MAX的女高音：
“宋清河！六点零五分！你的闹钟是摆设吗？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懂不懂？你看看人家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哪个不是闻鸡起舞？等你慢悠悠爬起来，人家都刷完一套真题了！”
宋清河痛苦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内心弹幕瞬间爆炸：
【*（*&%￥#@……鸡都没起这么早吧！他们闻的是电子鸡吗？！*】
【*老妈您是装了红外感应还是在我房间装了监控？闹钟一停您就开腔，声波武器啊这是！*】
【*高考高考高考……我特么初中毕业证还没捂热乎呢！独木桥在哪？我怎么只看见我妈拿着鞭子在抽我？！*】
他认命地爬下床，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进客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嗯，复杂的味道。豆浆油条的香气努力地想要占据主导，但一股微妙的焦糊味如同顽强的敌军，顽强地渗透出来。
餐桌旁，剧情照常上演。
父亲宋建国，穿着洗得褪色的老头衫，顶着堪比国宝的黑眼圈和日渐稀疏的头顶，正一边猛吸豆浆试图掩盖什么，一边眼神飘忽地刷着手机短视频——里面传出“家人们！点点红心！”的激昂喊声。他是这个家里沉默的……背景板？或者说，是高压锅上的减压阀？时常失灵的那种。
母亲李秀云，则是全场唯一的聚光灯。一身剪裁利落的米色套装（全职鸡娃后衣柜里最多的就是这类“战袍”），头发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冽的光。她正气势汹汹地……翻着一本《米其林三星的烹饪艺术》？另一只手还拿着锅铲，面前盘子里躺着几个边缘漆黑、形状可疑的煎蛋。
“磨蹭什么？赶紧坐下！吃饭只有十分钟！”李秀云头也不抬，语气像在下达作战指令，“今天的计划表我贴在冰箱上了，数学第三章综合卷必须做完，英语阅读三篇精读加生词整理，下午的物理竞赛班……”
宋清河默默坐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煎蛋，拿起一根还算安全的油条。眼神飘向冰箱——那张用彩色标签纸标注、精确到分钟、堪比航天发射计划的日程表，瞬间让他口中的油条变成了压缩饼干，噎得慌。
“咳，儿子，昨晚那球看了没？”宋建国突然放下手机，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脸上堆起一个属于中年男人特有的、略带油腻但努力营造“哥俩好”的笑容，“那个谁……就英超那个新来的边锋，啧啧，那速度，那爆发力，跟个小野马似的！诶，你说他女朋友，就是看台上那个金发啦啦队的，是不是超正点？那身材，那曲线……啧啧啧！”他用眼神疯狂暗示，试图和儿子建立某种“男人间的共鸣”。
宋清河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疯狂吐槽：
【*老爸……你这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太硬核了吧？大清早的看台美女？您是想引火烧身还是想拉我垫背？*】
【*而且英超边锋的女朋友关我啥事？我只关心我能不能活过今天的日程表……等下，金发？身材？……咳咳！打住！思想要端正！*】
【*不过……英超那个新援确实挺猛……*】作为一个偶尔偷看体育新闻的少年，这点他还是承认的。
“宋建国！”果不其然，李秀云“啪”地将《米其林三星》拍在桌上，锅铲指向丈夫，镜片后的寒芒堪比手术刀，“吃你的饭！少在孩子面前灌输这些低级趣味！什么叫正点？什么叫身材？清河现在脑子里只能装知识！装重点高中！装名校！懂不懂？！还有你这煎蛋！”她转头把矛头指向桌上的“凶器”，“这火候……肯定是这口破锅的问题！导热不均匀！明天就换了它！”
宋建国瞬间缩回脖子，化身乖巧鹌鹑，小声嘀咕：“锅……挺好的啊……”然后埋头猛喝豆浆，仿佛里面藏着救命稻草。
宋清河低头啃油条，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老妈威武……一击双杀……*】
【*锅：这锅我背不动啊！明明是你自己煎糊的！*】
【*不过……身材……啦啦队……青春期生理手册里好像有讲肌肉线条和体脂率……*】某个被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又悄悄冒了个泡。
在母亲绝对强势的气场下，早餐后的“学习战场”转移回房间。宋清河摊开英语课本，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
那里，是他的精神防空洞——几本翻得卷边的《周刊少年JUMP》，一个塞满了“学习资料”（各种动画番剧和……嗯，《人体解剖学彩图（艺术赏析版）》PDF？）的加密硬盘（感谢万能的张伟），还有手机里那个隐藏极深的APP文件夹——里面装着《原神》《碧蓝航线》《妮姬：胜利女神》……
【*钟离的岩枪……夜兰的水形幻身……申鹤的新皮肤（斯哈斯哈）……*】光是想想这些，被公式和单词塞满的大脑就仿佛注入了一丝清凉。昨天更新的《原神》活动，宵宫的新夏装真是……咳，充满了青春活力与设计美学！可惜只能蹲马桶时用手机瞄两眼解馋。老妈堪比人形自走反作弊系统，任何非学习屏幕时间超过一首歌时长，必然触发“查房”事件。
“清河！声音！早读要有气势！蚊子哼哼给谁听呢！”客厅的怒吼如同精准制导导弹。
宋清河吓得一哆嗦，赶紧扯开嗓子：“The…… the significance of ……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in…… in contemporary socio-economic development……”（科技创新在当代社会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性……）内心哀嚎：【*气势……您干脆给我配个扩音器得了！*】
上午的网课物理竞赛班，老师激情四射地讲解着粒子对撞的奥秘。宋清河努力瞪着屏幕上那些绚丽的轨迹图，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碧蓝航线里大凤的新换装……那个舰装设计……布料是不是过于节省了？这真的能出海吗？不会被海风吹跑吗？不过……嘶……真好看……*】
【*妮姬基地里那个新出的SSR角色……臀部装甲的弧度堪称完美……建模师绝对是天才！*】
【*张伟昨晚在群里发的那个Coser小姐姐的照片……还原度真高啊……身材也太顶了……等等，我在想什么！宋清河！你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市重点分数线）！物理！粒子对撞！*】
课间休息的宝贵十分钟。宋清河如同饿虎扑食般抓起手机，点开只有三个人的加密小群“提瓦特老司机互助会（纯洁版）”。
张伟（秒回）：【清河！救！《原神》3.8版本前瞻看了没？可莉她妈爱丽丝的卫星终于要落地了？！建模要是拉胯我直接表演倒立洗头！】
王胖子（紧随其后）：【@伟哥 醒醒！人家叫『魔女会』成员，官方只放了个剪影！不过我更好奇枫丹水神芙宁娜的实机！pv里那腿prprpr！】
宋清河：【（发了个‘滑稽’表情包） 你俩重点歪了吧？伟哥你这倒立洗头flag我先截图了。胖子你收敛点，口水流屏幕上了。建模？我只关心宵宫的夏日皮肤是不是限时，荷包遭不住啊！（一个‘钱包空了’表情包）】 只有在损友面前，他才能短暂卸下“好学生”的伪装，暴露那颗躁动又贫穷的少年心。
张伟：【（一个‘你懂个锤子’表情包） 建模就是灵魂！灵魂懂不懂！你看妮姬新出的那个朝圣者，那个臀部曲线，那个腿部装甲的流线型设计，啧啧啧，‘神之臀’名不虚传！米哈游学着点！】
王胖子：【（发了一张碧蓝航线大凤的泳装皮肤局部放大图，重点在绝对领域）伟哥，格局小了。看看什么叫‘瑟琴的艺术’！这若隐若现的朦胧感，这布料节省到极致的匠心！我愿称之为‘大凤老师永不毕业’！】
宋清河看着那张图，感觉脸有点热：【……（发了个‘流鼻血’表情包） 胖子，注意河蟹！你这图太顶了，小心群没了！不过……这物理引擎……牛顿的棺材板还压得住吗？】
张伟：【（一个‘滑稽’表情包） 牛顿？在二次元老婆面前，牛顿就是个弟弟！这叫‘二次元特攻·反重力裙摆’！懂？对了，清河，周末漫展去不去？听说有超还原的申鹤COS，还有‘神里龟龟’泳装返场……】
宋清河：【（一个‘大哭’表情包） 去个锤子！我妈给我报了三个补习班无缝衔接！周末？那是什么？我只配在题海里狗刨！周末能让我玩一小时原神就是皇恩浩荡了！】 【*淦！我也想看申鹤COS啊！*】他心里哀嚎。
王胖子：【惨！惨绝人寰！李太后恐怖如斯！清河兄，挺住！兄弟们的二次元老婆与你同在！（一个‘滑稽抱拳’表情包）】
正聊得起劲，房门把手毫无征兆地转动了！李秀云端着一杯牛奶（监督补充蛋白质时间到），目光如同机场安检仪般扫射进来，精准地落在了宋清河脸上和他手中还亮着屏、停留在“神之臀”讨论界面的手机上！
宋清河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肾上腺素飙升！在不到0.1秒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肌肉记忆般的操作——拇指划过屏幕切回英语单词APP，锁屏，手机反扣桌面，一气呵成！动作快得堪比电竞选手的闪现躲技能。
“又在看手机？！课间是用来放松眼睛和回顾知识点的！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李秀云把牛奶重重放在桌角，目光锐利，“跟谁聊天？是不是张伟王强那两个小子？整天就知道游戏游戏！能当饭吃吗？学学人家年级第一……”
“没……没谁，就……查了个单词！有道题卡住了！”宋清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后背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卧槽！吓死爹了！老妈这开门时机……是练过瞬移吗？！*】
【*完了完了，‘妮姬’‘神之臀’……这要是被看到……我直接社会性死亡转世投胎吧！*】
【*张伟王胖子兄弟情深，只能让你们背锅‘学习问题’了……总比被老妈看到‘大凤老师’强……*】
李秀云狐疑地在他脸上和桌面扫视了几圈，没发现明显破绽，但火力输出并未停止：“单词用词典查！少看手机！喝完奶做眼保健操！十分钟后开始数学！今天那张卷子，低于90分，下周所有游戏时间取消！”
房门“砰”地关上，留下惊魂未定的宋清河和那杯仿佛散发着审判气息的牛奶。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惊险的十秒钟。他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浓郁的奶香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心悸。
【*90%……这卷子是人做的？*】
【*申鹤……芙宁娜的大长腿……妮姬的臀部曲线……还有那该死的牛顿棺材板……*】
【*我的青春……难道只剩下题海、计划表和锁屏切APP的手速了吗？*】
他望着窗外上海灰蒙蒙、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精密编程的工蚁，在名为“前途”的巨型迷宫里，按照既定的路线机械地爬行。而那一点点对色彩、对悸动、对自由幻想的渴望，就像手机屏幕夹缝里透出的微光，在高压的铜墙铁壁之下，顽强又卑微地闪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