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琳是在一阵隐约的乐器演奏声中醒来的。作为巴黎音乐学院本地学生的她对这些声音有着超出常人的敏感度,隔着玻璃传来的悦耳旋律听起来非常干净,是抒情的主题却有着大自然的宽广,着实罕见,这令她生出一丝起身探索的兴趣。
等等,隔着玻璃?起身?她到底在什么地方?天哪,她怎么会睡得这样糊涂!
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盖着红底金线、纹样典雅的毛毡的驼色绒面椅背,自己约四十五度仰卧的身子左侧是拉上的外白内黑蕾丝边双层小窗帘,看起来倒是有些品味——自己似乎被送上了一辆装潢精致而且舒适得几乎难以想象的巴士内部,这一切似乎跟自己失去意识前签下的那份保密条款有关。
巴士是停在某个地方的,洛琳试着起身,结果证明送她上车的人没有什么恶意——除了刚睡醒正常的肌肉酸涩外,身体活动并无异样。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独属于夏日的纯金不含一丝杂质的阳光透入,让她眯了眯那双特别的紫罗兰色眸子。细碎的阳光洒在颈后扎了一条小辫的柔顺乌黑的短发上,似有小溪潺潺流动。
虽然这个第一印象十分不错,不过如果能见到那个混蛋罪魁祸首,一定要给他(她)在腹部狠狠地来一拳,最好打出她萨特利黑手党千金的气势来,尽管她还没弄明白如何像父亲那样不怒自威、一个眼神就吓倒谈判对象。
“吱——”一声轻响,车门打开了。夏日清晨那温柔醉人的海风吹满车厢,带着草原气息的双簧管和宁静优雅的小提琴流淌而入,使得车上的其他人相继醒来。
“嗯……哎呦!我感觉从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真是太棒了!”*(加“*”的是非中文的语种哦)
“卷狗闭嘴吧!”*
“别的不说,这音乐还挺赞的。”*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之前不是还在部队吗?”*
“哦,我的天,这装潢如此豪气,如果是黑帮的话我一定立刻加入!让我下跪或者掏钱我也愿意啊!”*
“哈,就你那点财产,哪个黑帮看得上,如果要你割手指效忠你愿意吗?”*
“呃,那还是算了。”*
听着周围与自己并不相识的人的抱怨声、惊叹声和讨论声,洛琳刚醒时的愉悦心情顿时被破坏,不由得有些烦躁。
这么有意境有水平的旋律,现在混入了不和谐的声音,就像被手脚笨拙的侍者弄洒了一点儿的阿佩罗橙光(Aperol Spritz),又像父亲还有母亲和自己在高级餐厅享用家乡风味的午餐时偶尔碰到的在邻桌大声讲话的不长眼的亚洲人。
很好,我记住你们了,希望你们有点自知之明。洛琳眸光深邃,秀眉绷紧。
“年轻的小伙子们、姑娘们,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前排驾驶位的矮玻璃门打开,钻出来一个留着带着点棕色的半长黑色卷发的高个子大男孩,他转过身来面向车厢后部,点着头露出微笑,用英语说道:“舰娘提督学院的新生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学长。想必你们都已经签了保密条款,那么请记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随便透露给其他人了,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下车!上船!”*
高个子学长说完,向窗外海岸上的几个……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神奇的事发生了,车厢内彻底归于安静,悠扬典雅的双簧管和小提琴声清晰起来,洛琳还能听到和声的竖琴夹杂其中。学长率先一跃而下,踏在了覆着沙土的公路地面上,“新生们,跟我来!”*
当走在最后的洛琳也走出了那华贵舒适的巴士车厢,那轻柔而又带着一种莫名的肃穆的旋律愈发清晰起来,和着舒爽的海风、海岸边阴天特有的沧桑的白,拂去了所有初来乍到的青年内心的浮躁。
哼,那就暂时放过你好了,那个混蛋罪魁祸首,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上,洛琳如是想着,也像那位学长的样子站在原地享受着音乐和不远处仙女般的“花间少女演奏图”组成的这场心灵洗礼。
「大意:素不相识的朋友啊
请相信我纯粹的善意
尽管你们结队成群
试图驱赶我,用手中的武器
这无垠的亚细亚草原
这取之不尽的自由和芬芳
我并无意索取,因那是主
许给你们赖以生存的馈赠」
“这是几所提督学院今年录入的新曲《加布里埃尔的双簧管》,听完我们就上船。”*高个子学长这么说着,但洛琳注意到,他一直在偷偷……哦不对是光明正大地猛瞧海岸边沙滩上的三名少女。
一个看上去年纪小一些的金发白色连衣裙少女腰间戴着鲜花拉着小提琴;头戴一个月桂编织的头冠、脚踏金色古希腊样式皮革编鞋、有着一头柔顺黑色长发的白裙少女正在吹奏双簧管,旁边极不合理地飘着一张饰有鲜花的里拉七弦琴和一根造型奇特的权杖一样的东西;最后是一个头戴绚丽如彩虹的花环、周身飘着几圈不知名草叶和鲜花的白发白裙少女拨弄着手中的白色独角兽头竖琴。
饶是称得上见多识广的洛琳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不过那个学长的眼神……有点奇怪啊。
「大意:你们世代生活在这里
却并未脱离颠沛和苦难
请你们仔细听一听,能否觉察出
这轻柔中的安静肃然
是的!天上飞过的大雁可以作证
长满山谷的驼藜草可以见证
主的爱和宽恕是如此无边
就如洗涤灵魂的甘露洒遍人间
我遵从主的旨意来到这里
来消除造成苦难的隔阂
愿你们世代享受风与自由
还要有主所赞许的爱和高尚」
……
“Arrivederci, mamma e papà.”洛琳站在脚下这艘拖着白色浪花飞速航行的小型军舰的舰艉,望着正在离自己远去的不知名港口,想了半天如何显得自己成熟、有黑手党千金气质,最后却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然后赶紧揉了揉莫名发酸的眼睛,赌气似的一路小跑回到了船舱内。
在海上熬过了三天后,船舱内已经变得和中世纪水手一样无聊的青年们虽然表面上各做各事,有的看书,有的下棋,有的写写画画,可谁也不知道旁边的人下一秒会不会一头歪倒在自己身上,所以大多和已经初步成为朋友或以前就相熟的人坐在一起,二十二个人中,洛琳是少数单独坐在一边的人之一。
洛琳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的英文版《浮士德》放在座位上,走出船舱来到了前甲板上。在那里,金色长发戴着两个白色蝴蝶结的少女……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女孩已经等候多时,一见洛琳走来便兴奋地蹦了起来:“洛琳姐姐!前面就是卡萨布兰卡港区了!明天记得来提督学院报到哦!”
“好啊,谢谢你奥班农,开船开这么久真是辛苦了。”洛琳抚摸着奥班农的小脑袋,小女孩乖巧地解释:“也没有啦,我和竞技神姐姐、独角兽姐姐是轮班警戒呢。”
自从被因为无聊而钻进据她自己说“散发着令人舒心的气息”的一个新学员寝室——洛琳分配到的寝室的奥班农吓了一跳之后,洛琳和这个能分辨人心的可爱的小女孩舰娘的关系是越发亲近起来。
前方的雾气逐渐变淡,清晨时分还亮着的探照灯显现出来,明黄色的枪加盾图案大灯逐渐清晰起来,一座宏伟的港口要塞逐渐拉近——看来往后将是梦幻般的生活了呢,可不能愧对自己黑手党千金的身份啊!
洛琳低了低头,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