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初夏,今年刚满十八岁,是林家唯一的女儿。
在所有人眼中,我的生活近乎完美。
家境优越,父母开明,容貌虽非惊艳,却也清秀得体。
我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没有涟漪的湖水。
可我心里,始终缺了一块。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它日夜啃噬着我,像一道隐秘的伤痕。
我总觉得自己遗忘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
不是功课,不是约会,不是任何可以轻描淡写的东西。
那更像是一个承诺,滚烫、沉重,仿佛早已烙进我的灵魂深处。
电视里播放战火纷飞的新闻时,我的心会陡然揪紧,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路过深巷中锈迹斑斑的邮筒,或是瞥见谁家窗台上泛黄的信笺,我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催促:
去送达,快去。
可我要送什么?
送给谁?
高中军训打靶那次,震耳的枪声炸响瞬间,我好像听见一声嘶吼,一个模糊的名字……可再要回想,只剩剧烈的头痛和一片空白。
这些没来由的片段,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台中了病毒的老旧电脑。
我是林初夏,可我的灵魂里,又仿佛住着别人的印记。
它带着硝烟和铁锈的气味,藏着一段未能完成的遗憾。
这让我即使在最明亮的阳光下,也会莫名地感到悲伤。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也许,我必须要把它找回来。
……
几年后。
我坐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空调冷气簌簌地灌进脖颈。
屏幕上数据跳动,我却只觉得疏离。
这座城市,不仅让我职业上格格不入,还刚刚埋葬了我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
那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我和她之间那些炽热的耳语、小心翼翼的触碰,到最后,都成了对方眼中无法见光的瑕疵。
她决定离开我,步入一段「正常」的生活。
「初夏,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她最后这样说。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所有的自信。
也许我这个人,我的感情,生来就是一种错误。
办公室的机械重复令我窒息,而回忆里的争吵和眼泪更让我无处可逃。
我频繁地梦见焦土、黑暗中的哭泣,和一种跨越时空的、被压抑的绝望。
我必须离开。
在一个泪水流干的清晨,我提交了辞职信。
几周后,我来到了这座连地图上都难以寻觅的古镇。
说是旅行,不如说是逃亡。
从令人窒息的写字楼里逃出来,从那段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的感情中逃出来,从这个感觉不到心跳的麻木身体里逃出来。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呼吸中的颤音。
所以,当我窝在沙发上,刷到那座名叫「栖云宅」的老屋出租信息时,我几乎没有犹豫。
照片上的它古旧、幽静,租金便宜得像个陷阱。
我手指一动,确认付款。
像完成一场对过去一切的报复。
而现在,我站在这座老宅门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一刻的冲动彻底欺骗了。
眼前的宅子远比照片上更加破败。
黑瓦残碎,白墙泛黄,墙皮皲裂翻卷,像即将脱落的疮痂。
木门上的漆几乎掉光,露出深色的木头纹理,两扇门虚掩着,中间一道黑缝,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
风从门缝里渗出来,扑在我脸上。
那风带着一股明确的气味,陈年的灰尘、潮湿的霉斑,还有旧纸堆在箱底闷得太久发出的涩味。
冰冷刺鼻。
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外套。
领路的中介是个本地大叔,皮肤黝黑,言语简短。
他把一串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塞进我手里。
「钥匙。」他的视线飘向一旁的石阶,「有事……就打电话。」
他说得又快又含糊,几乎没等我回应,就转身快步离开,像是生怕在这宅子前多留一秒。
最后一点微弱的安全感,也随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
我深吸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伸手推门。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吱呀——」
院子比想象中宽敞。青石板的缝隙间钻出几丛野草,角落立着一棵老槐树,枝叶盘绕,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影。
正厅和厢房的所有门窗都紧闭着。
静。
一种嗡鸣般的、压得人耳膜发胀的寂静。
只有我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响亮得几乎令人羞愧。
东厢房的门锁老旧,钥匙插进去,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推开门的刹那,尘埃在光柱中疯狂翻滚。
房间狭小,一张雕花木床几乎占满全部空间,帐幔泛黄,桌椅覆灰,梁下垂着一盏低瓦数的孤灯,玻璃罩上沾满油污。
「真是……够复古的。」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迅速被寂静吞没。
打扫花去整个下午。
汗水混着灰尘黏在皮肤上,又痒又腻。
等终于收拾出能睡人的地方,窗外天色已彻底沉入墨黑。
古镇的夜,黑得纯粹,远处零星的狗吠反而更凸显出这里的死寂。
我泡了一碗方便面,蜷在椅子上看热气蒸腾。
食物滚烫,暂时压下了寒意和惶然。
手机屏幕顶端,信号格空空如也。
真正的与世隔绝。
洗完澡,躺上硬邦邦的木床。
每一次翻身,床板都发出要断裂般的「吱嘎」声。
当身体静止,老宅的细微声响便无限放大:
风声呜咽,窗纸窸窣,木头因冷收缩发出「噼啪」轻响……
我紧闭双眼,开始数羊。
一只。
两只。
三只。
可不对劲的感觉,却像墨滴入水,缓缓蔓延。
好像……有什么在看着我。
不是人的注视。
更飘忽,更弥漫,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来自床底?
来自衣柜?
来自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我猛地睁眼。
心脏狂跳。
视线急扫,一切如常。
只有昏灯投下的光影在天花板上轻微摇晃。
「自己吓自己,林初夏,」我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惊动什么。
我把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这一切。
却依旧浑身发冷。
就在半睡半醒、意识模糊之间……
「咚……咚咚……」
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撞破死寂。
是指节叩击老木门的声响。
小心,试探,从院门传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撞击。
这个时间?
这种地方?
「咚……咚咚……」
又响起了。
比刚才急促了些。
不是错觉。
我问,「谁啊?」
没人回应。
中介大叔?
好奇的邻居?
恐惧像藤蔓缠上脖颈,我全身僵死,钉在床上,屏住呼吸。
耳膜里只有血液奔流的咆哮。
古老的村镇沉睡着。
万籁俱寂。
只剩我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疯狂,像在为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奏响序曲。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我慢慢吁出那口憋了太久的气。
也许是听错了。
是风。
是老房子自己的声音……
一定是……
「咚!咚!咚!」
突然!
敲门声再次炸响!
沉重!
急促!
一下紧接着一下,毫无间隔,带着暴烈而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砸在门板上!
那声音粗暴地撕碎所有自我安慰!
不是幻觉!
不是风!
它就在那里!
就在院门外!
执拗地!
不耐烦地!
等待着!
仿佛下一次,就要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