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深宅

作者:黄橘子 更新时间:2025/8/21 17:38:36 字数:2367

我叫林初夏,今年刚满十八岁,是林家唯一的女儿。

在所有人眼中,我的生活近乎完美。

家境优越,父母开明,容貌虽非惊艳,却也清秀得体。

我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没有涟漪的湖水。

可我心里,始终缺了一块。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它日夜啃噬着我,像一道隐秘的伤痕。

我总觉得自己遗忘了某件极其重要的事。

不是功课,不是约会,不是任何可以轻描淡写的东西。

那更像是一个承诺,滚烫、沉重,仿佛早已烙进我的灵魂深处。

电视里播放战火纷飞的新闻时,我的心会陡然揪紧,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路过深巷中锈迹斑斑的邮筒,或是瞥见谁家窗台上泛黄的信笺,我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催促:

去送达,快去。

可我要送什么?

送给谁?

高中军训打靶那次,震耳的枪声炸响瞬间,我好像听见一声嘶吼,一个模糊的名字……可再要回想,只剩剧烈的头痛和一片空白。

这些没来由的片段,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像一台中了病毒的老旧电脑。

我是林初夏,可我的灵魂里,又仿佛住着别人的印记。

它带着硝烟和铁锈的气味,藏着一段未能完成的遗憾。

这让我即使在最明亮的阳光下,也会莫名地感到悲伤。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也许,我必须要把它找回来。

……

几年后。

我坐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空调冷气簌簌地灌进脖颈。

屏幕上数据跳动,我却只觉得疏离。

这座城市,不仅让我职业上格格不入,还刚刚埋葬了我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

那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我和她之间那些炽热的耳语、小心翼翼的触碰,到最后,都成了对方眼中无法见光的瑕疵。

她决定离开我,步入一段「正常」的生活。

「初夏,我们这样……是不对的。」她最后这样说。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我所有的自信。

也许我这个人,我的感情,生来就是一种错误。

办公室的机械重复令我窒息,而回忆里的争吵和眼泪更让我无处可逃。

我频繁地梦见焦土、黑暗中的哭泣,和一种跨越时空的、被压抑的绝望。

我必须离开。

在一个泪水流干的清晨,我提交了辞职信。

几周后,我来到了这座连地图上都难以寻觅的古镇。

说是旅行,不如说是逃亡。

从令人窒息的写字楼里逃出来,从那段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的感情中逃出来,从这个感觉不到心跳的麻木身体里逃出来。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呼吸中的颤音。

所以,当我窝在沙发上,刷到那座名叫「栖云宅」的老屋出租信息时,我几乎没有犹豫。

照片上的它古旧、幽静,租金便宜得像个陷阱。

我手指一动,确认付款。

像完成一场对过去一切的报复。

而现在,我站在这座老宅门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一刻的冲动彻底欺骗了。

眼前的宅子远比照片上更加破败。

黑瓦残碎,白墙泛黄,墙皮皲裂翻卷,像即将脱落的疮痂。

木门上的漆几乎掉光,露出深色的木头纹理,两扇门虚掩着,中间一道黑缝,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

风从门缝里渗出来,扑在我脸上。

那风带着一股明确的气味,陈年的灰尘、潮湿的霉斑,还有旧纸堆在箱底闷得太久发出的涩味。

冰冷刺鼻。

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外套。

领路的中介是个本地大叔,皮肤黝黑,言语简短。

他把一串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塞进我手里。

「钥匙。」他的视线飘向一旁的石阶,「有事……就打电话。」

他说得又快又含糊,几乎没等我回应,就转身快步离开,像是生怕在这宅子前多留一秒。

最后一点微弱的安全感,也随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

我深吸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伸手推门。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吱呀——」

院子比想象中宽敞。青石板的缝隙间钻出几丛野草,角落立着一棵老槐树,枝叶盘绕,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影。

正厅和厢房的所有门窗都紧闭着。

静。

一种嗡鸣般的、压得人耳膜发胀的寂静。

只有我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响亮得几乎令人羞愧。

东厢房的门锁老旧,钥匙插进去,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推开门的刹那,尘埃在光柱中疯狂翻滚。

房间狭小,一张雕花木床几乎占满全部空间,帐幔泛黄,桌椅覆灰,梁下垂着一盏低瓦数的孤灯,玻璃罩上沾满油污。

「真是……够复古的。」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迅速被寂静吞没。

打扫花去整个下午。

汗水混着灰尘黏在皮肤上,又痒又腻。

等终于收拾出能睡人的地方,窗外天色已彻底沉入墨黑。

古镇的夜,黑得纯粹,远处零星的狗吠反而更凸显出这里的死寂。

我泡了一碗方便面,蜷在椅子上看热气蒸腾。

食物滚烫,暂时压下了寒意和惶然。

手机屏幕顶端,信号格空空如也。

真正的与世隔绝。

洗完澡,躺上硬邦邦的木床。

每一次翻身,床板都发出要断裂般的「吱嘎」声。

当身体静止,老宅的细微声响便无限放大:

风声呜咽,窗纸窸窣,木头因冷收缩发出「噼啪」轻响……

我紧闭双眼,开始数羊。

一只。

两只。

三只。

可不对劲的感觉,却像墨滴入水,缓缓蔓延。

好像……有什么在看着我。

不是人的注视。

更飘忽,更弥漫,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来自床底?

来自衣柜?

来自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我猛地睁眼。

心脏狂跳。

视线急扫,一切如常。

只有昏灯投下的光影在天花板上轻微摇晃。

「自己吓自己,林初夏,」我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惊动什么。

我把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这一切。

却依旧浑身发冷。

就在半睡半醒、意识模糊之间……

「咚……咚咚……」

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撞破死寂。

是指节叩击老木门的声响。

小心,试探,从院门传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撞击。

这个时间?

这种地方?

「咚……咚咚……」

又响起了。

比刚才急促了些。

不是错觉。

我问,「谁啊?」

没人回应。

中介大叔?

好奇的邻居?

恐惧像藤蔓缠上脖颈,我全身僵死,钉在床上,屏住呼吸。

耳膜里只有血液奔流的咆哮。

古老的村镇沉睡着。

万籁俱寂。

只剩我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疯狂,像在为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奏响序曲。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我慢慢吁出那口憋了太久的气。

也许是听错了。

是风。

是老房子自己的声音……

一定是……

「咚!咚!咚!」

突然!

敲门声再次炸响!

沉重!

急促!

一下紧接着一下,毫无间隔,带着暴烈而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砸在门板上!

那声音粗暴地撕碎所有自我安慰!

不是幻觉!

不是风!

它就在那里!

就在院门外!

执拗地!

不耐烦地!

等待着!

仿佛下一次,就要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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