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铁锤,直接砸进我的胸腔。
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我肋骨发颤。
它不再像是敲门,更像是一种宣告,冰冷,固执,撕开夜的寂静,不容任何质疑。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倒涌上来,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我死死攥住被角,粗糙的布料勒进手指,指甲抠入掌心,试图用这点痛楚告诉自己:
这不是梦。
「咚!咚!咚!」
它还在持续。
明明是从院门传来,却像直接敲在我这扇薄薄的房门上。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怎么办?
假装不在?
它显然不会停。
打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空空荡荡。
我根本没存中介的号码。
喊叫?
万一门外的……不是人呢?
这个念头像冰蛇窜上脊背,让我从头皮麻到脚心。
时间在恐惧中被拉得变形。
敲门声时而急促如雨,时而缓慢得像在试探。
它清楚我在里面。
这是一种冰冷的感知。
我缩在门内,而它在门外,从容地围猎。
一种混杂恐惧和豁出去的蛮横,猛地冲垮了我。
我掀开被子,冷空气裹住汗湿的身体。
赤脚踩地,寒气从脚心直冲头顶。
我挪到门后,轻得不能再轻。
心脏堵在喉咙,几乎无法呼吸。
堂屋和院子浸在墨一般的黑暗里,只有几缕惨白月光渗入,勾出桌椅和门槛的轮廓,像蒙着一层尸布。
敲门声又响了一下。
很轻,带着狡黠的试探。
我吸进一口冰冷霉味的空气,胸腔颤抖。
「谁……谁在外面?」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敲门声停了。
绝对的寂静压下来,比声响更令人窒息。
我屏住呼吸,全身绷紧,捕捉门外任何动静。
没有脚步声。
没有呼吸。甚至没有风的变化。
只有老槐树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像低低的呜咽。
它走了?
我身体仍紧贴门板,冰凉透过睡衣刺着皮肤。
时间一分一秒爬行。
过了漫长的一两分钟,外面依旧死寂。
也许真是听错了。
是风?
是醉汉敲错门又走了?
恐惧的潮水似乎退去一点,理智艰难地浮现。
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我:必须亲眼确认。
我的手抖得厉害,摸索到那根老旧的门闩。
木头摩擦铁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在这死寂里,响得像惊雷。
我僵住动作,心脏再次捏紧,侧耳倾听。
外面没有反应。
我咬紧牙,猛地将门向内拉开。
一股阴风倒灌进来,卷走我身上最后一点暖意,皮肤上爆起寒栗。
我探出半个身子,视线急扫过昏暗堂屋,死死盯住院门——
那扇斑驳木门依旧虚掩着,露着一条黑缝。
门外巷道沉在更深夜色中,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
那几乎撞碎我精神的擂门声,仿佛只是我过度紧张的可悲幻听。
一种虚脱感抽干我腿部的力气。
我几乎顺着门框滑下去。
是幻觉。
真的是自己吓自己。
这老宅太压抑,我太累了,神经太脆弱……
我靠着冰凉门框,大口喘气,试图安抚那颗疯狂跳动的心。
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林初夏,你可真有出息。
稍微缓过劲,我退缩回房。
反手拉上门,摸索着将沉重门闩死死插回槽里,推到最尽头。
好像这样就能阻断所有外界的不安。
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四肢仍在轻颤,心脏还未完全平息,但感觉世界的轨道正一点点回归正常。
今晚注定无眠。
我睁大眼睛,盯着房梁上那盏昏黄灯泡,它轻微摇晃,影子随之扭动。
我决定就这么盯着,直到天亮。
就在精神稍稍松弛的那一刻——
一股毫无缘由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沿脊柱窜上,直冲后脑。
不是门外的风。是这房间内部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骤降了好几度。
冷得刺骨。
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清晰无比的、毛骨悚然的直觉。
这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
我的血液再次冻结。
脖子像生锈的铁器,每一寸转动都发出无声的艰涩呻吟。
我的视线,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向床的另一侧——
望向房间中央那片被昏暗灯光笼罩的空地。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呼吸功能像被一刀切断。
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破烂不堪、颜色晦暗如被岁月啃噬的旧式军装的年轻男人,就站在那里。
他的脸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
身体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边缘微微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但他就在那里。
真真切切。
他微微低着头,神情是一种凝固般的焦急,混合着深重的茫然。
双手紧紧在身前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姿态,像一个刚从极其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精疲力尽却又被某种执念支撑着的人,尚未弄清自己身处何地。
「啊——!!!!!」
积压整晚的所有恐惧、紧张、惶惑,在这一刻终于冲破所有束缚,从喉咙里撕裂而出,化成一声完全走调、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
眼泪无法控制地瞬间奔涌,视野模糊。
我猛地向后缩,后背重重撞上冰冷墙壁,发出闷响。
整个人抖得像狂风中的叶子。
我的尖叫声似乎惊动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
四目骤然相对。
他的眼睛很亮,异常地亮,在那苍白面容的衬托下,像两簇幽深的火焰。
但那光芒里没有丝毫威胁,反而浸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近乎原始的清澈,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困惑。
然后,那双眼睛里的茫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几乎满溢出来的惊喜猛烈取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微微迈了半步,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轻飘感。
他的嘴唇开合,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却又异常清晰地穿透我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哽咽,每一个字都重重砸进我的耳膜。
「你……你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