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屋檐下融化的冰凌,滴答滴答地流逝,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节奏。路明非的生活似乎被注入了一种明亮的色彩,这种色彩的名字叫上杉绘梨衣。他们依旧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放学后走过那段不长不短的林荫道。班里关于他们的传言渐渐从新奇变成了某种默认的常态,偶尔的起哄也带上了几分善意的调侃。路明非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有点习惯这种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只要绘梨衣在他身边,那些目光似乎就不再那么让人如芒在背。
周五的班会上,班主任宣布了一个消息:为了促进国际交流,丰富校园生活,学校决定为欢迎交换生们举办一个小型的夏日校园祭,时间定在下周五下午。各个班级需要准备摊位或者节目。
消息一出,原本有些沉闷的教室立刻炸开了锅。年轻人总是对任何能打破常规的活动充满热情。
“搞什么好?女仆咖啡厅?”
“太俗了吧!不如弄鬼屋!”
“小吃摊!卖章鱼小丸子怎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气氛热烈。
路明非对这种集体活动一向兴趣缺缺,通常都是被分配到哪里就去哪里充个人数。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绘梨衣。她似乎对“校园祭”这个词有些好奇,红色的眼眸微微亮起,正认真听着周围同学的讨论,像一只努力理解人类世界规则的小动物。
“绘梨衣,你们日本的校园祭,是不是规模很大很有意思?”前排一个女生转过头来,兴奋地问她。
绘梨衣怔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参加过。”
“啊?不会吧?”女生显得很惊讶,“日本校园剧里不是经常有吗?”
绘梨衣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一角,声音很轻:“以前……不太能出去。”
路明非心里那根细微的弦又被拨动了。他想起了图书馆里她关于“很多书的地方”的低语。他立刻插话,试图转移话题:“那我们班赶紧定一个吧,别的好点子都被别的班抢了!”
他的打岔起了作用,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讨论方案上。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和投票,他们班决定办一个简单的捞金鱼和苹果糖的摊位,兼具了日式风格和易于操作的特点。
任务分配下来,路明非很“荣幸”地和几个男生一起负责体力活——搬桌子、搭棚子、活动当天搬运材料和维持秩序。而绘梨衣,则因为其出色的外表和那股特殊的安静气质,被女生们一致推举为摊位上的“看板娘”,主要负责发放苹果糖和坐在那里吸引客流。
路明非听到这个分配时,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他几乎能想象到活动当天,绘梨衣的摊位前会围拢多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生。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可笑和自私,只好闷头接受了自己的任务。
校园祭筹备的一周里,班级的气氛明显比平时活跃了许多。下课和午休时,经常能看到同学们聚在一起讨论细节、制作装饰物。绘梨衣似乎也很投入这种集体准备的过程,虽然她话依旧不多,但会很认真地按照要求,用红色的彩纸折出精巧的纸金鱼,或者在卡片上写下娟秀的字迹。
有一次午休,路明非搬完初步的道具回到教室,看到绘梨衣正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面前摊开着几张彩纸和细绳。她微微蹙着眉,手里拿着一个似乎快要成形的、复杂的水气球金鱼,动作有些笨拙地试图把最后一步完成,但总是不成功。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鼻尖沁出一点点细小的汗珠。那样子,有点笨拙,却又异常的可爱。
路明非走过去,下意识地就说:“这个地方,要反过来穿过去,再拉紧……我帮你?”
他说着就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细绳和气球,手指灵活地翻动了几下,一个鼓鼓囊囊、活灵活现的水气球金鱼就做好了。
绘梨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路明非手里那个完美的小作品,又抬头看看路明非,红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钦佩:“路明非,好厉害。”
“啊?这个啊……小时候瞎玩学会的,没什么厉害的。”路明非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金鱼递给她,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时,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绘梨衣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水气球金鱼,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嗯,很厉害。”
路明非看着她那纯粹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去搬那些沉重的桌子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校园祭当天,天气晴好。夏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校园染上一片耀眼的金色。各班的摊位在教学楼下的空地上依次排开,拉起了五颜六色的装饰和横幅。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喧闹的音乐和少年少女们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路明非穿着背后印有班级标记的文化衫,忙得满头大汗。他和几个男生跑前跑后,搭好棚子,摆好水池和捞网,又把一箱箱的苹果糖和材料搬过来。等他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活动已经开始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班的摊位。那里果然围了不少人,尤其是男生。绘梨衣穿着女生们为她准备的一件略显宽松的浅蓝色浴衣(据说是临时租借的),黑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她安静地坐在摊位后面,负责发放苹果糖。她似乎不太习惯浴衣的穿法,坐姿有些拘谨,但那份安静和略带疏离的美貌,在喧嚣的背景下反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有人来买苹果糖时,她会微微颔首,然后用那双白皙的手接过零钱,递出红艳艳的苹果糖,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认真。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摊位前涌动的人群,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所适从。就像一滴落入油锅的水,虽然被热烈地包围着,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合。
路明非心里那点不是滋味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还夹杂着一丝心疼。他挤过人群,走到摊位后面,拿起一瓶水拧开,递给她:“累不累?喝点水吧。”
绘梨衣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接过水瓶,小声说:“谢谢。”
“还好吗?”路明非低声问,示意了一下周围那些明显在围观她的人。
绘梨衣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还好。”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人有点多。”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但路明非却能感觉到她那细微的紧张。
这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哟,路明非,你小子躲在这里献殷勤啊!”
路明非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徐岩岩,他小学兼初中兼高中的同学,一个心宽体胖、热爱八卦的家伙。徐岩岩挤到摊位前,手里还拿着根吃了一半的烤肠,冲着路明非挤眉弄眼,然后又对绘梨衣露出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上杉同学,给我们也来两个苹果糖!”
跟在他旁边的,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晓樯。小天女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着时尚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妆容,她看了一眼路明非和绘梨衣,下巴微微抬着,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和不易察觉的不爽。
路明非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绘梨衣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认真地收了钱,递过去两个苹果糖。
徐岩岩接过糖,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对路明非说:“可以啊你,路明非,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怪不得最近放学跑那么快,重色轻友!”
苏晓樯也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在绘梨衣身上扫过,带着点女生之间特有的比较意味:“路明非,你倒是会挑清闲的活儿,在这里陪美女,让我们去挤得一身汗。”
路明被他们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辩解:“胡说什么!我是来帮忙搬东西的!”
“搬东西搬到摊位后面坐着了?”徐岩岩嘿嘿坏笑。
绘梨衣似乎不太理解他们对话里的调侃,但她能感觉到路明非的窘迫。她看了看面红耳赤的路明非,又看了看一脸坏笑的徐岩岩和表情微妙的苏晓樯,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打断效果:“路明非,很忙,刚搬完。”
她的话让徐岩岩和苏晓樯都愣了一下。徐岩岩脸上的坏笑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得过分的转学生会突然开口维护路明非。苏晓樯也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一下绘梨衣。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幸好这时班长过来喊人:“路明非!别偷懒了!后勤组快过来,那边的饮料箱要搬!”
“来了来了!”路明非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对绘梨衣飞快地说了一句“我过去一下”,就逃也似的跟着班长跑了。他能感觉到身后徐岩岩和苏晓樯的目光,还有绘梨衣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红色眼眸。
忙碌的时光过得飞快。路明非帮着搬完饮料,又被拉去当了半天苦力,在各个摊位之间穿梭支援。等他终于能彻底闲下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西沉,校园祭也接近了尾声。喧嚣渐渐褪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狂欢后的倦怠感。
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往回走,经过自己班摊位时,发现人群已经散去。绘梨衣还坐在那里,浴衣的袖子挽起了一点,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桌子上零散的东西。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喧嚣远去,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孤单。
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绘梨衣。”他叫了一声。
绘梨衣抬起头,看到是他,眼睛里浮现出一点柔和的光彩:“忙完了?”
“嗯。”路明非在她身边蹲下,帮她一起收拾那些残留的彩纸和细绳,“他们都回去了?”
“嗯。”绘梨衣点点头,“说可以去吃饭了。”
两人默默地收拾着残局。周围是其他摊位也在收拾整理的嘈杂声,但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宁。
“今天,”收拾得差不多了,绘梨衣忽然轻声说,“很开心。”
路明非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他以为她会觉得累或者不适应。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很热闹,”绘梨衣看着远处正在被拆下的横幅,红色的眼眸里映着夕阳的暖光,“和大家一起。还有……”她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路明非,很认真地说,“看到了不一样的路明非。”
“啊?我?我有什么不一样的?”路明非失笑,“不就是跑来跑去一身臭汗嘛。”
“很努力。”绘梨衣说,“和大家说话,帮忙,很……厉害。”她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但眼神里的肯定却毫不含糊。
路明非的心头微微一热。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碌碌无为的样子能称得上“厉害”,但在她眼里,似乎他做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值得被肯定。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绘梨衣,”路明非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忽然鼓起勇气问,“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活动,你还愿意来吗?”
绘梨衣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嗯。和路明非一起,就可以。”
她的回答总是这样直接,不加任何掩饰,却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击中路明非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远处传来同学们笑闹着离去的声音。
路明非看着身旁女孩安静的侧脸,看着她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的发丝,心里那片空洞的地方,仿佛被一种温暖而充实的情感完全填满了。
这个喧嚣的夏日祭,于他而言,最高的潮点并非热闹的摊位和喧哗的人声,而是此刻,喧嚣散尽后,夕阳下这片短暂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