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苏晓樯挑起的那场小小风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但很快就被夏日的慵懒和课业的压力所淹没。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对于路明非而言,那涟漪却在他心里一圈圈地荡漾开去,久久无法平息。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绘梨衣那句话,像自带循环播放功能似的,在他脑子里反复回荡。每一次回想,都能让他的耳根子悄悄升温,心跳漏掉半拍,然后嘴角抑制不住地想要往上翘。他不得不时常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或者记笔记,来掩饰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窃喜和慌乱。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自然没能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老师正讲到安史之乱,慷慨激昂。路明非却对着课本上杜甫那张愁苦的脸发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眼神飘忽,时不时地就往旁边瞟。
就在这时,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从斜后方精准地飞了过来,“啪”一下轻响,砸在他的手边。
路明非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猛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先瞟了一眼旁边的绘梨衣。她正专注地看着黑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路明非这才松了口气,偷偷摸摸地展开纸团。
上面是徐岩岩那歪歪扭扭、极具辨识度的字迹,还画了一个挤眉弄眼的猥琐表情:
「可以啊路明非!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搞定日本美少女的?老实交代!‘喜欢的人’都出来了![坏笑][坏笑]」
后面还跟了几个巨大的感叹号。
路明非的脸瞬间就垮了。他就知道!当时教室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过徐岩岩这包打听外加八卦雷达!
他感觉后脑勺都快被徐岩岩那灼热的、充满求知欲(和猥琐)的目光烧出两个洞来了。他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只能把纸团紧紧攥在手心,试图用眼神杀死纸上那个欠揍的表情。
没过两分钟,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这次力道更猛,差点砸中他的后脑勺。
「别装死!看见了你刚才那傻笑了!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了?快从实招来!发展到哪一步了?牵手了没?」
路明非几乎能脑补出徐岩岩此刻在身后抓耳挠腮、急不可耐的嘴脸。
他忍无可忍,趁着历史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档,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徐岩岩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滚!”
徐岩岩非但没被吓退,反而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更加兴奋地冲他比划着各种猥琐的手势,嘴巴一张一合,看口型大概是“不够兄弟”、“见色忘友”之类的话。
路明非气得想把手里的纸团塞进他嘴里。他悻悻地转回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被徐岩岩这大嘴巴盯上,估计离全班、不,全年段皆知也不远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几天里,各种版本的“路明非与转学生不可不说的故事”在校园里流传……
他正愁云惨淡地想着怎么堵住徐胖子的嘴,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口又被轻轻拽了一下。
路明非心里一咯噔,僵硬地转过头。绘梨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看黑板了,正微微侧着头,红色的眼眸带着一点好奇,看着他紧握的拳头——那里还攥着徐岩岩的第二个纸团。
“怎么了?”她小声问,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朵和紧握的拳头上扫过。
“没……没什么!”路明非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桌子底下,把纸团死死攥住,心跳如擂鼓,“就……就是徐岩岩那家伙……没事瞎传纸条……”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绘梨衣追问纸条内容,或者更糟,直接伸手来拿。那他可能真的会当场社会性死亡。
绘梨衣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能理解“瞎传纸条”有什么值得路明非如此紧张的。她只是看了看路明非通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又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后排正努力伸长脖子、一脸八卦的徐岩岩。
徐岩岩猝不及防对上绘梨衣那双平静无波的红色眼眸,脸上的猥琐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然后猛地缩回头,假装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演技拙劣得令人发指。
绘梨衣转回头,看着依旧紧张得同手同脚的路明非,歪了歪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困惑了。但她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一小包印着兔子图案的纸巾,递到路明非面前。
“汗。”她指了指他的额头。
路明非:“……”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冰火两重天的处境折磨疯了。一边是徐岩岩那家伙的疯狂八卦轰炸,一边是绘梨衣这种纯粹又直白的关心。他木然地接过那包可爱得过分的纸巾,胡乱在额头上擦了两下,鼻腔里满是纸巾上淡淡的、和她身上一样的清冽香气。
这日子没法过了!
接下来的半节课,路明非如坐针毡。他既要提防身后徐岩岩时不时的“暗器”袭击和眼神骚扰,又要努力在绘梨衣偶尔投来的目光中保持镇定,还得假装认真听讲以防被老师点名。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衰弱了。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路明非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抓起那两张罪恶的纸团就想往外冲,必须立刻、马上把徐岩岩这混蛋堵在厕所里进行一番“友好”的交流!
可他刚站起身,绘梨衣的声音就在旁边响了起来:“路明非。”
路明非脚步一顿,僵硬地回头。
“笔记,”绘梨衣指着他的历史课本,上面除了他无意识画的一堆圈圈外一片空白,“借我,对照一下。”
“……好,好的。”路明非只好又坐下来,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的笔记(虽然也没记几个字)。
就这么一耽搁,徐岩岩那肥胖却异常灵活的身影已经嗖地一下窜出了后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串猥琐而得意的低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路明非看着空荡荡的后门,恨得牙痒痒。
下午剩下的时间,路明非都处在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时刻提防着徐岩岩的突然袭击和周围同学可能投来的暧昧目光。然而,除了几个男生经过他座位时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窃笑之外,倒也没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绘梨衣更是完全没把午休的小插曲和课堂上的纸条事件放在心上,依旧该干嘛干嘛。
放学铃声响起,路明非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准备赶在徐岩岩堵门之前溜之大吉。
“路明非,”绘梨衣再次叫住了他,她已经背好了书包,安静地站在旁边,“今天,不去图书馆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路明非看着她的眼睛,那句“我有点急事”瞬间就卡在了喉咙里。他怎么能因为徐岩岩那个混蛋,就拒绝绘梨衣呢?而且,经过下午这一番折腾,他确实也需要点时间和她单独待一会儿,来平复自己这颗七上八下的心。
“去!”他立刻改变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去!作业还没写完呢!”
于是,两人又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向图书馆。
夏日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着走着,路明非忽然发现,他们好像走的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方向。
“绘梨衣,图书馆……好像往那边?”他忍不住提醒道。
绘梨衣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红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流转着澄澈的光:“嗯。今天,想去天台。”
天台风大,平时除了偷偷抽烟的男生和偶尔上来吹风的情侣,很少有人去。路明非愣了一下,但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教学楼的天台空旷而安静,只有晚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校园,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有些朦胧。
绘梨衣走到栏杆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风吹起她黑色的长发和校服的裙摆。那样子,像是在拥抱这片刻的自由与辽阔。
路明非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徐岩岩而起的烦躁和尴尬,似乎也被这高处的风吹散了不少。
“这里,很好。”绘梨衣睁开眼,望着远方,轻声说,“比有很多书的地方,好。”
路明非的心微微一颤。她又提到了那个“地方”。
“路明非,”她忽然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红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他,“今天,午休的时候……”
来了来了!路明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就知道她肯定注意到了!他紧张得手指都蜷缩了起来,大脑飞速运转着该怎么解释徐岩岩那混蛋的纸条和自己那丢人的反应。
“……苏晓樯说的话,”绘梨衣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不明白。”
“啊?”路明非愣住了,不是问纸条?
“为什么,要和别人在一起?”绘梨衣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是真实的困惑,“喜欢和谁在一起,不是自己决定的吗?”
原来她纠结的是这个。路明非松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阵无奈。绘梨衣的逻辑总是这样简单直接,像一面镜子,照出他们这些普通人弯弯绕绕心思的可笑。
“这个……其实她也没什么恶意,”路明非挠了挠头,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可能就是觉得……嗯……你看啊,你刚来,又这么……好看,应该多认识些朋友,而不是总跟我这么一个……”他卡壳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普通又没出息”。
“可是,”绘梨衣打断了他,眼神执拗,“我不想认识别人。”
她的目光清澈见底,直直地望着路明非:“我只想认识路明非。”
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再一次精准地击中了路明非的心脏。
噗通。噗通。
路明非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语言在这种纯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过了好一会儿,路明非才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夕阳的金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略显清冷的轮廓。
“其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徐岩岩今天传纸条……也是因为午休的事……”
他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从宽,反正瞒也瞒不住。
“他说什么?”绘梨衣好奇地问。
“就……瞎起哄,”路明非的脸更红了,含糊其辞,“说我们……关系好什么的……”他实在没勇气复述“喜欢的人”和“发展到哪一步”这种虎狼之词。
绘梨衣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嗯,我们关系好。”
路明非:“……”好吧,她总能抓住最核心又最让人无法反驳的点。
“他不高兴吗?”绘梨衣又问,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关系好”会被起哄。
“不是不高兴……”路明非哭笑不得,“就是……嗯……比较八卦,对,八卦!就是好奇别人的事情!”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词。
“八卦……”绘梨衣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懂非懂。
看着她那副努力理解人类复杂社交行为的模样,路明非心里那点尴尬和紧张忽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又好笑的情绪。他忍不住笑了笑:“算了,别管他了。那家伙就是闲的。”
绘梨衣看着他笑了,虽然不太明白笑点在哪里,但嘴角也跟着微微弯了一下。
夕阳渐渐沉入远方的地平线,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绚烂的紫红色。
“路明非,”绘梨衣忽然轻声说,声音融在风里,有些飘忽,“如果以后,还有人来说……”
她停顿了一下,红色的眼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和坚定。
“我还是会告诉他们。”
“我只想和路明非在一起。”
路明非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剪影,看着那双映照着整个黄昏天空的、无比认真的红色眼眸。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八卦、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高处的风吹走了。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去他妈的徐岩岩,去他妈的苏晓樯,去他妈的流言蜚语。
他深吸了一口天台微凉的空气,感觉胸腔被一种饱满而滚烫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嗯。”他听到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声音回答。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