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风似乎把路明非心里的那点纠结和忐忑都吹散了。绘梨衣那句“我只想和路明非在一起”像一颗定心丸,虽然效力过后还是会有点心虚,但至少在面对徐岩岩那贼兮兮的目光时,路明非能勉强挺直一点腰板了——尽管效果甚微。
第二天课间,路明非正埋头试图攻克一道让他头皮发麻的数学题,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的课桌。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嘿嘿,路哥~”徐岩岩那刻意压低、带着谄媚和八卦的声音响了起来,一股零食的味道也随之飘来。
路明非没好气地抬起头:“干嘛?作业不借,没钱,没事快走。”
徐岩岩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肥胖的身体灵活地挤开过道,一屁股坐在路明非前面的空位上,压得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手里还捏着一包没拆封的薯片,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瞧你说的,哥们儿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来关心关心你。”
他说着,眼神却不停地往旁边安静看书的绘梨衣身上瞟。
绘梨衣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红色的眼眸平静地看了徐岩岩一眼。
徐岩岩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对着路明非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牛逼!”
路明非真想把手里的自动铅笔戳进他肉乎乎的胳膊里。
“路哥,透露透露呗?”徐岩岩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在说悄悄话,但那音量足够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到,“到底怎么做到的?教教兄弟几招?你看我这玉树临风的身板,这忧郁的气质,怎么就没个漂亮妹子对我死心塌地呢?”
路明非看着他那一颤一颤的肚子和脸上猥琐的笑容,嘴角抽搐了一下:“你那是臃肿,不是玉树临风。忧郁是因为你零食快吃完了。”
“靠!能不能说点好的!”徐岩岩捶了他一下,然后又不死心地凑近,“说真的!你俩到底啥情况?那天我可都听见了!‘喜欢的人’!我靠,路明非,你小子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动静!”
周围的窃笑声更明显了。
路明非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升温,他强作镇定:“你别瞎说!就是……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徐岩岩夸张地提高了音量,又迅速压低,“普通同学人家转学生谁都不理,就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转?普通同学人家当着全班的面说只想跟你在一起?路明非,你骗鬼呢!”
绘梨衣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再次抬起头,看了看面红耳赤的路明非,又看了看一脸激动的徐岩岩,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她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路明非看起来有点…困扰?
她想了想,从桌洞里拿出那包还没吃完的、印着小兔子的饼干,递向徐岩岩,语气平淡无波:“你,要吃吗?”
正在慷慨陈词的徐岩岩猛地噎住,看着那包画风可爱的饼干,又看看绘梨衣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像是想笑又不敢笑,最终只能干巴巴地接过饼干,讷讷道:“谢…谢谢啊,上杉同学……”
周围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噗嗤声。
路明非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绘梨衣这种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应对方式,有时候真是……杀伤力巨大。
徐岩岩拿着那包兔子饼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尴尬地坐了几秒,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他悻悻地站起身,把饼干塞回给路明非(路明非:“???”),丢下一句“放学后小卖部门口等我!必须老实交代!”,然后就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路明非拿着那包仿佛烫手山芋的兔子饼干,哭笑不得。
果然,放学铃声一响,徐岩岩就以与他体型不符的速度冲了过来,死死箍住路明非的脖子,半拖半拽地把他往教室外弄。
“绘梨衣,今天……我有点事,你先回宿舍吧!”路明非挣扎着,艰难地回头对绘梨衣喊道。
绘梨衣看着他们扭作一团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好。”
她那平静的态度,反而让路明非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愧疚感。
小卖部门口的香樟树下,徐岩岩一手举着根刚买的烤肠,一手还死死拽着路明非的胳膊,仿佛怕他跑了。
“现在没人了!快说!”徐岩岩咬了一口烤肠,含糊不清地逼问,“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牵手没?抱抱没?有没有……嗯?”他挤出一个极其猥琐的眼神。
“进行你个鬼啊!”路明非终于挣脱开,没好气地整理着被扯歪的衣领,“就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她刚来什么都不熟悉,老师让我照顾一下而已!”
“骗谁呢!”徐岩岩根本不信,“老师让照顾,能照顾到人家说出‘喜欢的人’这种话?路明非,你是不是偷偷给人家下蛊了?”
“下你大爷的蛊!”路明非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就是……就是性格比较直接!说话比较……嗯……不经过大脑!”他艰难地试图解释。
“呵呵,”徐岩岩报以冷笑,“我信你个鬼。那你脸红什么?耳朵红什么?刚才人家给你饼干的时候,你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别以为我没看见!”
路明非哑口无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吗?
“行了行了,别装了,”徐岩岩一副“我懂”的样子,用油乎乎的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路明非嫌弃地躲开),“哥们儿是为你高兴!终于开窍了!虽然对象有点……过于高难度了。”他顿了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上杉同学确实挺特别的,长得没话说,就是感觉……有点愣愣的?好像不太懂人情世故?”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反驳:“她只是比较单纯。”
“单纯好,单纯好,”徐岩岩嘿嘿一笑,又凑近了些,语气变得正经了一点,“不过,路明非,说真的,苏晓樯那边你稍微注意点。小天女那脾气你也知道,那天好像有点下不来台。虽然上杉同学没那意思,但保不齐别人会瞎传话。”
路明非皱了皱眉,想起苏晓樯那天离开时的眼神,心里也有点烦。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懒得管她们。”
“这才对嘛!”徐岩岩又恢复了那副猥琐的样子,“重心要放在和上杉同学的发展上!需要僚机不?兄弟我可以两肋插刀!比如帮你们创造单独相处机会?打探敌方情报?传递情书?”
“……谢谢,不用了。”路明非面无表情地拒绝,“你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帮助。”
最终,路明非以“再问就绝交”为威胁,并搭上了一周的饮料,才勉强堵住了徐岩岩的滔滔不绝。回去的路上,他感觉比跑了一千米还累。应付徐胖子的八卦,简直是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然而,这场“作战会议”的余波并未就此平息。
第二天的小组活动课上,语文老师采取了抽签方式分组,进行古诗词情景剧排练。也许是命运(或者语文老师)的恶作剧,路明非、绘梨衣,还有另外两个同学,恰好和徐岩岩、苏晓樯以及她的一个闺蜜分到了同一个大组。
当抽签结果公布时,路明非清楚地看到苏晓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高傲冷淡的样子。徐岩岩则冲路明非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机会来了!”
路明非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们组抽到的题目是演绎《孔雀东南飞》的片段。讨论角色分配时,气氛就有点微妙。
“我演焦仲卿吧。”一个男生率先开口。
“那我演刘兰芝。”苏晓樯当仁不让地说,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气势。
剩下的角色就是焦母、刘兄以及几个龙套邻居。
徐岩岩立刻举手,嘿嘿笑道:“那我演刘兄!欺负妹妹我在行!”他说着还故意瞪了苏晓樯一眼,被苏晓樯没好气地白回来了。
路明非正琢磨着自己能演个什么路人甲,就听见绘梨衣轻声问:“路明非,演什么?”
她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苏晓樯看着绘梨衣,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上杉同学中文还不太熟练,演个没什么台词的邻居就好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照顾,但语气里的那点轻视却掩饰不住。
路明非心里有点不舒服,正想开口,绘梨衣却先说话了。她看着苏晓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可以演。”
“哦?”苏晓樯挑了挑眉,“那你想演哪个?”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指个龙套角色。
绘梨衣的目光在简陋的角色名单上扫过,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指的,竟然是那个最难演、最需要爆发力和情感张力的角色——焦母!那个拆散恩爱夫妻、强势又刻薄的恶婆婆!
“你……要演焦母?”苏晓樯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连路明非都惊呆了。绘梨衣演焦母?这画面太美他不敢想。以她那平时安静少语、情绪波动极小的样子,怎么演得出那种刁钻恶毒的感觉?
徐岩岩更是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
“嗯。”绘梨衣却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平静,仿佛选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角色,“可以试试。”
苏晓樯看着她那副淡定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不爽,觉得对方是在故意跟自己唱反调或者出风头。她扯了扯嘴角:“好啊,那我们就看看上杉同学怎么演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和看好戏的意味。
路明非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打圆场:“那个……绘梨衣,这个角色挺难的,要不……”
“没关系。”绘梨衣打断他,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执拗的光。她转头看向负责扮演焦仲卿和刘兰芝的两位同学,微微颔首:“请多指教。”
排练开始。前面的片段还算顺利,虽然绘梨衣的台词念得有些平淡,但至少没出错。
很快,就到了焦母斥责刘兰芝的重头戏。
苏晓樯(刘兰芝)跪坐在地上,努力做出哀戚的样子。徐岩岩(刘兄)在一旁叉着腰,努力摆出凶恶的表情,却显得有点滑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绘梨衣身上。
路明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下一句就卡住或者念得毫无感情。
然而,就在绘梨衣开口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
她并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做出夸张的肢体动作。她只是微微挺直了原本总是有些微蜷的脊背,下巴抬起一个细微的、却带着十足压迫感的弧度。那双总是平静甚至有些空茫的红色眼眸,骤然间凝聚起一种冰冷而锐利的光,像是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地射向跪在地上的“刘兰芝”。
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却不再是平时的平淡无波,而是注入了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薄:
“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准,带着一种古老而压抑的怒意。那眼神,那语气,活脱脱就是一个封建家族里说一不二、对儿媳百般挑剔的恶毒婆婆!
整个小组的人都惊呆了!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这……这是绘梨衣?那个连表达开心都只是微微弯一下嘴角的绘梨衣?
苏晓樯也明显愣住了,她跪在那里,甚至忘了接词,只是怔怔地看着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绘梨衣,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徐岩岩更是夸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道具(一本卷起来的课本)“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绘梨衣却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焦仲卿”,那眼神里带着失望、愤怒和极强的控制欲:
“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她的表演没有丝毫夸张的痕迹,所有的情绪都通过那双骤然变得极具穿透力的红眸和语调的微妙变化传递出来,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和骇人。
一段台词结束,小小的排练角落陷入了一片死寂。
绘梨衣眼中的冰冷和锐利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她又恢复了那副安静的样子,微微歪了歪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似乎有些不解:“……不对吗?”
“……对!太对了!”徐岩岩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我靠!上杉同学!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这演技!绝了!”
扮演焦仲卿的男生也连连点头,一脸佩服。
苏晓樯从地上站起来,表情复杂地看着绘梨衣,之前的轻视和怀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脸后的尴尬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她抿了抿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路明非看着绘梨衣,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刚才那一刻的爆发,那种冰冷威严的气质……完全不像是演出来的,倒像是……她潜意识里某种被遗忘的本能?
她又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令人惊讶的一面?
绘梨衣看着路明非震惊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轻声问:“路明非,我演得……不好?”
路明非猛地回过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非常好!特别好!绘梨衣,你真是太……厉害了!”他发现自己词穷了。
绘梨衣的嘴角,终于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那双红色的眼眸里,也像是落入了星光,亮晶晶的。
“嗯。”她轻轻点头,像是收到了最好的夸奖,“你喜欢就好。”
路明非看着她纯净的笑容,再回想刚才她那判若两人的表演,心里那种奇妙的感觉愈发强烈。
这个女孩,就像一座掩藏在迷雾中的宝藏,每一次他觉得靠近了一点,就会发现更深、更远的未知领域,吸引着他不断地想要去探索,去了解。
而这个过程本身,就足以让他心跳加速,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