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祭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只有教室里弥漫的淡淡焦糊味、甜酱料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余韵。
周一清晨，路明非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挪进教室，感觉每根骨头都在抗议。周末两天他几乎是在床上瘫过去的，但精神上的疲惫却丝毫未减。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不仅是绘梨衣苍白的脸和苏晓樯冰冷的眼神，更是那天傍晚——自己竟然脑子一热抓住了绘梨衣的手腕！还有她那句“路明非的手，很暖和”……
“啊啊啊！”他在内心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脸上却只能维持着死鱼一样的平静，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课桌洞里。
“哟，路哥，一脸肾虚样，周末干嘛了？”徐岩岩那肥硕的身躯精准地堵在了他的座位前，挤眉弄眼，“是不是还在回味‘牵手の温暖’？”
“回味你个鬼！滚蛋！”路明非没好气地推开他，心虚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空位。绘梨衣还没来。
“嘿嘿，别不好意思嘛。”徐岩岩压低声音，胖脸上洋溢着八卦的圣光，“兄弟我可都听说了！夕阳下，英雄救美，紧紧相握的双手……啧啧啧，路明非，你出息了啊！”
“听谁说的？！哪有紧紧相握！”路明非炸毛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引来几道好奇的视线。他赶紧缩起脖子，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那是情况紧急！紧急避险懂不懂！再瞎传我跟你拼了！”
“懂~懂~紧急~嘛~”徐岩岩拉长声调，表情越发猥琐，“不过路哥，说真的，苏晓樯那边你打算咋办？我看小天女这两天低气压得厉害，方圆三米都能冻死人。你这修罗场，难度有点高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路明非的脸垮了下来。文化节结束后，苏晓樯确实没再正眼瞧过他，连偶尔的目光接触都会立刻冷着脸移开。虽然绘梨衣那天道歉了，但两人之间的坚冰显然没那么容易融化。
“我能怎么办……凉拌……”路明非有气无力地趴倒在桌上。他只是个普通的废柴高中生，为什么要承受这种轻小说男主才会有的甜蜜烦恼啊！而且一点都不甜蜜，只有烦恼！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忽然响起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原本嘈杂的早自习氛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几乎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路明非也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他也愣住了。
班主任老师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和些许困惑的表情。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男生。
一个非常……特别的男生。
身高腿长，肩背挺直，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校服（虽然款式和大家一样，但穿在他身上就像高定西装），黑色的短发利落干净，面容英俊却冷峻，线条分明得像是由冰刃雕刻而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的黑色瞳孔里仿佛不含任何温度，只是平静地扫视教室，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自带降温效果，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那是一种不同于绘梨衣那种安静疏离的气场，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冰冷和强大。
“我靠……这哥们谁啊？新来的？气场好强……”
“好帅……但是感觉好可怕……”
“转学生？今年转学生也太多了吧？还都这么……突出？”
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充满了好奇和惊叹。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级别的颜值和气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路人甲啊！而且，不知为何，他看着那个黑发男生，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熟悉感？还有一丝本能的警惕？
班主任老师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静：“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楚子航同学，从别的城市转学过来，接下来将和大家一起学习。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是出于震惊和好奇。
名叫楚子航的男生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是楚子航。请多指教。”
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路明非附近——他旁边还有个空位，但那是绘梨衣的。老师犹豫了一下，指向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楚同学，你先坐那里吧。”
楚子航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示，拎着一个看起来同样一丝不苟的黑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指定的座位。他所过之处，同学们都不自觉地稍稍向后靠了靠，像是在躲避某种无形的力场。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楚子航？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可能吧，这种人物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记？
早自习的铃声拯救了这诡异的气氛。但整个教室依旧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躁动，不少人还在偷偷回头打量那个最后一排的冰冷帅哥。
绘梨衣在这时悄悄从后门走了进来。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的异常氛围，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不关心。她安静地走到座位坐下，像往常一样对路明非轻轻点头示意，然后拿出课本。
路明非却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又偷偷瞥了一眼最后一排的楚子航。对方正襟危坐，目光平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喂，绘梨衣，”路明非忍不住压低声音，朝旁边凑了凑，“你看最后面那个新来的……感觉有点吓人啊？”
绘梨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红色的眼眸在楚子航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她的反应很平淡，似乎楚子航的存在和教室里的一桌一椅没什么区别。
路明非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还是没有完全散去。
然而，他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
接下来的几天，楚子航的存在感非但没有因为他的低调而减弱，反而以一种强势的方式渗透进班级的日常。
首先是他的成绩。第一次随堂小测，他就以毫无悬念的满分碾压了全班，包括一向稳居榜首的学委。老师讲解题目时，偶尔还会下意识地问他一句“楚同学有什么不同的解法吗？”，而他往往能用最简洁的方式给出更优解，让老师都啧啧称奇。
其次是体育课。无论是长跑、跳远还是球类，他都表现得像经过专业训练一样，动作标准，体能惊人，偏偏脸上还永远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毫无波澜，让一群累瘫的男生羡慕嫉妒恨。
再加上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和生人勿近的气场，几乎瞬间就成为了全校瞩目的焦点。课间教室门口来“路过”的女生数量呈指数级增长，情书和礼物也开始出现在他的课桌上——虽然它们最终的归宿无一例外是垃圾桶。
“冰山杀胚学霸男神”——这是徐岩岩私下给楚子航起的外号，并迅速在男生中小范围流传开来。
路明非本以为自己和这种天之骄子不会有任何交集，直到那天下午的物理实验课。
实验内容是测量电阻和电流关系，两人一组。老师图省事，直接按座位分。
于是，路明非和绘梨衣成了一组。
路明非心里暗暗叫苦。让他和绘梨衣做实验？这不是考验他的定力吗？而且绘梨衣的理论知识……他实在不敢恭维。
果然，连接电路时，绘梨衣看着复杂的接线图，红色的眼眸里写满了茫然，拿着导线无从下手。
“那个……绘梨衣，这根红色的应该接这里……”路明非硬着头皮指导，手忙脚乱。
绘梨衣点点头，很认真地去接线，结果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旁边裸露的线头。
虽然电压很低，但轻微的麻痹感还是让她吓得轻呼一声，猛地缩回手，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自己的指尖。
“没事吧？”路明非吓了一跳，赶紧抓起她的手查看，指尖微微有点红。还好没事。
“电流……讨厌。”绘梨衣蹙着眉，小声抱怨，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路明非看着她那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那点紧张倒是消散了不少。“嗯，讨厌。我们小心点。”他放柔了声音，像是安抚小动物。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路明非下意识地回头，正好对上了后排楚子航的目光。楚子航和他的搭档（一个幸运又不幸的男生）似乎早已高效地完成了接线，正冷眼看着他们这边手忙脚乱的景象。他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尤其是在路明非还抓着绘梨衣手指的时候，那眼神似乎更冷了几分。
路明非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松开了绘梨衣的手，脸颊有点发烫。莫名其妙有种被教导主任抓包的错觉！
实验继续进行。轮到记录数据时，路明非负责读数，绘梨衣负责记录。路明非报出一个数字，绘梨衣很认真地写下，然后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等待下一个。
路明非看着实验仪器，忽然卡壳了。指针在一个区间轻微晃动，该读哪个值？他物理本来就马马虎虎，这下更犹豫了。
“呃……好像是……35.2？”他不太确定地说。
绘梨衣低下头，工工整整地写下“35.2”。
“读数错误。”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
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楚子航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实验台旁边。他个子很高，投下一片阴影，目光落在他们的实验仪器上。
“指针停稳在34.8与35.0之间，应估读为34.9。你的读数方法不准确，会影响最终结果拟合。”他语气平淡地指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
路明非的脸瞬间涨红了，尴尬得脚趾抠地。居然被当场抓包！还是被这个冰山杀胚！
“呃……谢谢……”他讷讷地道谢，感觉无比丢人。
绘梨衣看看楚子航，又看看路明非，然后拿起橡皮，很认真地把刚才写的“35.2”擦掉，在旁边重新工整地写下了“34.9”。
楚子航的目光在绘梨衣那异常工整、甚至带点稚气的笔迹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路明非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仗。这家伙……压迫感也太强了吧！
放学后，路明非和绘梨衣并肩走在路上。想起下午的事，路明非还是觉得有点郁闷。
“那个楚子航……果然很吓人啊。”他忍不住抱怨，“一点面子都不给……”
绘梨衣安静地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他说的，是对的。”
路明非：“……”好吧，确实是对的。但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而且，”绘梨衣补充了一句，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辨析的神色？“他好像……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都这样了，要是有恶意还得了？”路明非小声嘀咕。
然而，楚子航的“关注”似乎并不仅限于此。
第二天中午食堂，路明非正艰难地对付着餐盘里一块顽固的猪排，绘梨衣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小口喝汤。
一个餐盘无声地放在了他们旁边的空位上。
路明非抬起头，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
楚子航端着餐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主要是看着绘梨衣餐盘里那几颗被她小心翼翼挑出来的青椒（它们最终命运大概率又是进入路明非的肚子）。
“挑食会影响营养均衡。”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
绘梨衣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看着自己餐盘里的青椒，又看看楚子航，眼神里露出一丝困惑，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个冷冰冰的同学要管自己吃不吃青椒。
路明非更是目瞪口呆。这……这杀胚还管这个？！难道他是隐藏的保健委员？
还有一次，在图书馆。路明非正绞尽脑汁地给绘梨衣讲解一道数学题，讲得口干舌燥，绘梨衣还是眨着清澈又茫然的眼睛看着他。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楚子航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旁边，手里拿着本书，目光扫过他们摊开的习题集。
“你的解题思路太繁琐，而且第二步就错了。”他毫不留情地指出，然后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下一串简洁优美的公式和推导，“用这个方法，三步得出结果。”
路明非看着那比自己高明不知道多少倍的解法，再次石化。
绘梨衣却看着楚子航的草稿纸，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小声说：“……好像，明白了。”
路明非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诸如此类的事情接连发生。楚子航就像个幽灵（或者说，死神？），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周围，然后用他那种冰冷精准、不留情面的方式，指出错误，提供方案，或者只是单纯地……看着绘梨衣？路明非不确定，但他总觉得楚子航那缺乏温度的目光，落在绘梨衣身上的次数似乎格外多。
“他绝对是故意的！”路明非在厕所里对着徐岩岩哀嚎，“他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还是他也对绘梨衣……”后面那个猜测让他心里猛地一沉，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危机感。
“不至于吧？”徐岩岩摸着下巴分析，“楚子航那种人，看着就像没有人类感情的做题机器，怎么会对女孩子感兴趣？我估计他就是单纯的眼里有活，看不得别人犯蠢……呃，路哥我不是说你蠢……”
路明非：“……”谢谢，有被安慰到。
这种无处不在的“关注”让路明非倍感压力。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头冰冷的猛兽盯上了，而这头猛兽还时不时伸出爪子扒拉一下他守护的（自认为）宝藏。
这天放学，路明非因为值日留下打扫卫生。绘梨衣像往常一样在教室外等他。
当他拎着垃圾袋走出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夕阳西下，空旷的走廊被染成暖金色。绘梨衣安静地靠在窗边等着他。而楚子航，那个冷面杀胚，居然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着书包，看似随意地靠着墙壁，目光却落在绘梨衣身上。
两人没有交谈，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只是那样安静地待在夕阳的光晕里，构成一幅极其养眼却又让路明非心惊肉跳的画面。
卧槽！他想干嘛？！
路明非的警报瞬间拉满！他几乎是百米冲刺般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插进两人之间，用身体隔开楚子航的视线，警惕地看着他：“楚…楚同学？有事吗？”
楚子航的目光平静地移到他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没事。”
说完，他直起身，拎着书包，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黑色的背影在走廊尽头很快消失。
路明非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后背都出汗了。他转过身，紧张地问绘梨衣：“他…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绘梨衣摇了摇头，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解：“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
只是站在那里？路明非才不信！那家伙绝对有所图谋！
回家的路上，路明非心事重重。楚子航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乱了他那点小小的、纠结的日常。这家伙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他看向身边安静走着的绘梨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绘梨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轻声问：“路明非，在担心？”
路明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嗯……那个楚子航，总觉得怪怪的。”
绘梨衣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不怕。”
“嗯？”
“路明非在。”她补充道，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盾牌。
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
是啊，不管那个楚子航是什么来头，想干什么，他都不会让他伤害绘梨衣的。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勇气又回来了一点。
“嗯！”他重重点头，像是立下誓言，“我在！”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走在前面的绘梨衣，红色的眼眸深处，却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困惑？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黑头发的同学……
为什么……在他身边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