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项目部二楼的露台,钢筋头散乱堆着,铁锈味混着冷风灌入肺里。
铁皮楼梯被皮鞋踩得咣咣响,我爸拎着鼓囊的棕色皮包下来了。他穿着仿名牌的黑皮夹克,沾着几点干硬的白灰,领口翻出半截洗褪色的紫红保暖内衣。新换的大屏手机塞在裤兜,裂着闪电纹的屏幕还亮着,停在红绿交错的股票K线图上。
“爸。”我靠在撞瘪的绿漆铁门边,叼着的烟被风呛得直咳。
他斜眼瞥来,鼻孔哼出混着隔夜酒菜的浊气:“大白天窝这儿抽!工地是给你抽烟的?”
骂声中他走近,尘土混廉价烟味扑面,腋下皮包鼓了鼓:“过年回趟家屁都倒不出来!”
骨头里那点酸细密地冒头。我下意识站直,肩胛骨像卡了砂砾,一动就涩得发响。
“没,就……”我吐掉烟头,鞋尖碾灭,水泥地上留个焦黑点,“最近好像……缩了点个儿?”
“缩个屁!”他嗓门拔高,唾沫星子飞溅,“老娘们儿才琢磨高矮!工地上力气才是真!”
粗糙的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又像拨废料似的把我推开:“瞅你这熊样!开年重修费一分别想赖!辉子要去冬令营,你……”
他上下扫我,目光落在松垮的旧羽绒服上:“年后死家里也成,别去学校丢人!开学滚回图书馆啃书去!熏也得熏出点人样!”
说完他挥手赶苍蝇似的打发我,指节蹭过我塌下去的肩。转身时皮包撞在扶手上,“咚”的一声闷响,皮鞋跟咣咣远去,裂屏里的红光还在闪,照亮浮动的灰尘。
我站着没动。工地的风裹着冰渣,刮得脸生疼,却盖不住骨头里的酸和皮肉下的塌陷。鼻腔里满是灰尘、铁锈,和他身上那股洗不掉的“包工头味儿”——机油、廉价烟和钞票油墨混在一起的浊气。
家里暖气足,隔开了外面的寒冷。卫生间镜子上凝着薄薄水汽,我对着它刷牙,嘴里的白沫堆得像要塌的雪山。
刷得太猛,喉咙涌上恶心。抬眼看向镜中人——肩膀不对劲。
像被无形的手往中间捏,原本撑起T恤的肩线塌了,锁骨窝陷出两道深沟。镜里人像抽了主心骨的稻草人,穿去年的旧蓝睡衣,领口塌软,肩线耷拉在凸起的骨头上,布料堆出褶皱。
我想抬手刷后槽牙,肩关节深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疼!
像生锈的铁链被硬扯,握牙刷的手没稳住,抖了一下。
“嘶……”疼得吸气,左臂不受控地往下沉。
“哧溜——”
松垮的纯棉睡衣袖口,顺着骤然变细的前臂滑到手肘,露出大半截小臂。皮肤苍白,淡青色静脉清晰可见,在灯下透着易折的脆感。
只有肘关节被扯得发酸,传来几下骨头摩擦的涩响。
牙刷差点脱手。我低头看滑到肘的袖口,又看镜里塌陷的双肩,一股寒意混着荒谬的恐惧顺脊椎爬上来。镜面上的水珠滑落,模糊了半张脸。
喉咙发干,我拧开锈水龙头,掬冷水泼脸。冰凉的水顺后颈淌下,滑过总被校服磨红的喉结。
抓起旧毛巾擦脖子,粗糙纤维蹭得皮肤发疼。一下,两下……指尖擦过喉结——不对劲。
以往硬实的凸起,此刻像在融化的冰块,边缘不再硌手,似乎变小、变模糊,软软地陷在薄皮下。吞咽时没了明显的滚动,只剩一点微弱的位移。
毛巾按上去又松开,我抹开镜上的水汽——脖子线条好像顺滑了,喉结凸起像泄了气的球,轮廓模糊,高度塌陷,只剩皮下一个指头盖大的硬核,证明它曾经存在。
花洒开到最大,热水砸在赤裸的皮肤上,浴室里雾气弥漫。
我把水柱对准髋骨,热流顺着塌陷的斜坡往下滑,裹着泡沫汇入股沟深处的凹槽。
热水烫得皮肤发红。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探下去,指尖被烫得一缩,在男**官根部按了按——
那片过去有韧性、有支撑感的组织,完全变了!
像泡发的旧海绵,又像没充气的橡皮筏,软得彻底。指腹按下去就陷个坑,皮下空荡荡的,捏着那层薄皮,像捏着蔫瘪的泳圈,软得挂不住水。
盆骨内侧更空旷,水流毫无阻碍地冲下,带着皮肤轻微的颤动。
身体里像有个漩涡,在吞掉构建“男性”的一切。骨骼在缩,盆骨在变,陌生的空旷感蔓延,腹腔下方像没了支撑的软袋。
关掉水阀,世界突然静了,只剩耳鸣和变调的喘息。
后背抵着冰冷的瓷砖墙,缓缓滑坐在地,水流顺着小腹塌陷的曲线滴落,砸在湿漉的地砖上。
甄如梦……
名字突然蹦出来。酒店旋转门外,她冰冷的红唇撇着,吐出“还行”;操场黑暗里,舌尖带着薄荷烟味和铁锈味,像淬毒的钢针扎进我齿关——那凉飕飕的感觉,当时只当是烟味,现在却像毒蛇,顺着被咬破的伤口钻进了骨头!
寒气从尾椎炸开,窜遍四肢,比任何一次缩骨的疼都猛烈!
第二天是被尿憋醒的。宿醉的钝痛还在敲鼓,意识未清,膀胱鼓胀得像挂了个水袋。
条件反射地伸手往下探——
触手一片温软。
死寂。
像探到了无生气的沼泽,抓到了断线的木偶。软乎乎,冷冰冰,毫无生气。
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心脏被冰手攥住,停跳一秒!血液凝固,睡意飞散,恐惧如黑潮淹顶!
我触电般从床上弹坐,脊骨发出“咔哒”闷响。
掀开被子低头看——那片象征男性的区域,像干涸的河床,摊在晨光里,薄皮裹着空壳,没体积,没张力,只有死寂的软!
甄如梦!
她涂哑光黑指甲的手捏着香槟杯的画面,在脑中疯闪;朋友圈的字像冰锥扎入:“脏东西总要清掉……”
操!!!!!
我张嘴想嘶吼,喉结剧烈滚动——镜子里的人,肩胛骨像鸟翅撑起空睡衣,喉结缩成黄豆大的硬点,被肌肉勉强带动。
邪火冲顶,烧得喉咙发疼。酝酿的脏话刚到嗓子眼——
“咳……嗬……”
一声短促、尖细、破音的怪响冲出,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叫!尖利,刺耳,纤弱!根本不是我的声音!
镜中人瞬间僵住,困顿的双眼瞪圆,瞳孔里最后一点睡意被惊惧撕碎!
浑身控制不住地颤,肋骨根根凸出,关节发酸,内脏发挤,身体的支撑仍在塌。但最刺目的,是咽喉处的收缩——喉结正被凶猛吞没。
操……这动静怎么回事?!
寒意攫紧心脏,手指颤抖着摸向颈间,拼命吞咽,想堵住漏气的阀门,可嗓子眼的阻塞和肿胀挥之不去。
窗外灰蒙的天飘起细雪,砸在玻璃上沙沙响。
真他妈……邪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