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学期，我实在没法在原宿舍待下去，托人换了间新寝室。
新室友都是本专业的，但我跟谁都不熟。宿舍里不是键盘敲打就是翻书声，我像个局外人，融不进那片安静的热闹。
更让我不安的，是身体一天天的变化。
激素像只看不见的手，将那处象征男性的部位一点点往回攥，几乎缩得没了存在感。连带着青春期该有的冲动，也被这股陌生的力量抽得一干二净。
没了冲动，再看以往心动的女孩，只觉得索然无味。
宿舍待着没意思，索性又变回老样子——在外游荡。
要么钻进巷尾小酒馆，喝廉价啤酒到脑子发沉；要么就在街上晃到天黑。课自然是逃的，缺课记录早已堆积如山，多一次少一次，没什么差别。
只是每次深夜回寝，摸着越来越陌生的身体，喉咙里总堵着团没烧透的烟似的闷。
——
新宿舍冷得像冰窖，窗帘缝漏进对面楼声控灯鬼火似的光。空气里泡面味混着打印纸的酸气，键盘噼啪声是唯一的活物。
“飞哥！看我位置！看我位置！”张磊公鸭嗓劈开凝固的空气，鼠标摩擦出刺啦声，屏幕蓝光泼在他油亮的鼻尖上，“我亚索！EQ闪！帅不帅！开大！飞哥开大啊！”
他操控的剑豪滑进敌方塔下，飘逸得像抽风的陀螺。
郭胖子窝在电竞椅里，肥脸几乎嵌进屏幕，粗手指在键盘上砸得山响：“来了！看我石头人创死他丫的——R！势不可挡！”
他猛拍空格键，椅子呻吟。屏幕里巨兽轰隆撞向……空气。敌方亮起狗牌，扭着回城。
“操——！”胖子哀嚎，肥硕身躯弹起，带倒半包薯片，碎渣喷溅。“张磊你他妈瞎E个屁啊！送人头专业户！”
他抓起冻梨块塞进嘴里，冰渣刮擦牙齿的咯吱声刺耳。
“咚咚咚。”
敲门声轻得像雪片落窗。门被推开一条缝，辅导员李欣怡探进半个身子，带着走廊冷风和淡淡的栀子花香——那味道不属于这个汗臭的男生宿舍。
“……林智贤同学在吗？”
空气瞬间冻结。
郭胖子脖子“嘎嘣”一响，扭过头，鼓着塞满梨的腮帮，眼瞪如铜铃。张磊手忙脚乱按快捷键，屏幕壁纸瞬间黑屏，他臊得耳根通红，差点扯断鼠标线。角落里高翔翻书声骤然加快，哗啦啦像狂风撕扯。
冷风灌入，卷着雪沫，扑在我起毛球的旧卫衣上。我抖了抖烟灰，烟头猩红映亮膝盖——刚改紧的裤腰又堆出褶皱，空荡荡挂在塌陷的胯骨上。裤管灌风，甩打在嶙峋踝骨上，冰凉刺骨。
骨头深处沙沙声又起，像冰粒在髓腔里滚。每动一下，肩胛骨滞涩摩擦。而裤裆那片……死寂如冻土。
李老师走进来，脚步轻。米白呢子大衣，围巾松系，脸颊冻得微红。
她目光扫过薯片渣、黑屏、胖子嘴角梨汁，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担忧和尴尬。手里捏着张纸，边缘发皱。
“林智贤，”声音温软如薄棉，却藏关切，“你的缺课记录……实在太多了。”
她往前半步，想递纸。宿舍太窄，侧身时大衣下摆蹭到郭胖子椅背上颜色可疑的袜子。她触电般挪开，耳根漫上薄红。
“这是退学警告通知，”她递过纸，指尖不小心蹭到我手背。那触感让她缩回手，指尖蜷了下，声低了几分，“……手怎么这么冰？天冷要注意身体。”
她顿了顿，深吸气：“平面构成作业缺交，上学期挂科重修费也没缴……再这样下去，期末考资格都会被取消。”
她看着我，眼神软如针：“我知道你可能……遇到了困难？但学业不能荒废。有问题，可以跟老师说……”
烟灰缸里最后一点火星被风吹灭，残烟扭曲上升。
喉咙里劣质烟草呛辣混冷风，猛地顶上来，卡在变窄的气管口。我扯扯嘴角，滚出几声短促的“呵、呵……”
笑声干涩尖利，如生锈铁片刮玻璃，在最高点劈叉，变成凄厉颤音，撕裂死寂。
“……行啊，李老师。”声音卡在刀刃上，挤出。
“大不了……卷铺盖——”那两字在漏风喉咙里拖长，调子怪诞——
“……走……呗？”
最后一个“呗”字，调门猛提，尖细变形，如被掐脖鸟雀的哀鸣。
纸片上“退学警告”的红字跳动。李老师脸上血色褪去，唇微张，眼里闪过错愕与受伤。她没再说话，深深看我一眼——那眼神有无奈、担忧、愠怒，最后沉为失望。
她抿紧唇，转身快步出去，米白大衣下摆消失门外，只留一点栀子残香，很快被浑浊空气吞没。
门没关严，冷风裹雪沫灌入。
烟盒空了，我把最后半截烟屁股摁在桌面油渍里。捻灭瞬间，几点滚烫烟灰倒卷，扑向喉咙——
“咳咳……咳呃——！！”
尖锐干呕气流冲破窄喉管！我剧烈痉挛弓起，空瘪肋骨吱呀呻吟！咳得眼前发黑，肺腔如破风箱嘶鸣！
咳到脱力，蜷在冰凉椅里喘气。模糊视野中，桌角丢着昨天改的裤子——裤腰又得再收一寸？台灯光影乱晃，扫过墙上建筑渲染图，玻璃幕墙映着虚拟灯火。
高翔上铺翻书声停片刻，又沙沙响起。郭胖子重戴耳机，音量调低。张磊默默点开游戏，屏光映着发红耳根。
我撑桌站起，骨头在皮囊里摩擦出沙沙朽响。空荡裤脚甩在硬踝上，如断线提线木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