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卫衣里的茧

作者:REALWAY 更新时间:2025/8/22 21:27:40 字数:2041

电话在掌心震动,像只烦躁的蜜蜂。喉头黏痰卡得难受,每咽一下,胸腔深处都扯着细痛。

屏幕上“工地老林”四字扎眼。

我划开接听,电钻刺混凝土的尖响混搅拌机轰鸣冲入耳膜。“林智贤!”破锣嗓子像沙砾滚柴油桶,“重修费给你垫了!”

机器咆哮撕碎他的话:“……再挂试试!下个月……生活费……!”风声猛灌,刮走后半句,只剩零碎字眼砸来:“……辉子……竞赛奖金……”

信号断了,忙音敲着脑壳。

痰终于咳出,黏糊糊摊在皱纸巾上。

窗框被风撞得呜呜响,肩胛酸软被厚卫衣捂着,胸口却像塞了两块冰坨,沉甸甸下坠,每压抑咳一下,就硌着粗糙棉纤维。卫衣下缘蹭着未消的肋骨淤痕,又痒又麻。

“操!”我烦躁地扯起勒肩的双肩包带,狠狠上拽。粗硬帆布带瞬间勒过胸前两处针扎似的痛点。

“嘶——!”撕裂般锐痛贯穿神经,眼前一黑,手机险些脱手。

全身力气像被抽干,只能狼狈地将沉甸甸背包甩到胸前,如抱重盾,弓着腰,每步都像踩碎脊椎。

教学楼前坑洼路如地狱,我只能一次次弯腰假系鞋带,心里不停咒骂,真想把这碍事东西一刀铲平。

冷汗湿透两层衣衫,如冷皮紧贴嶙峋肋骨。汗水顺肋间沟壑滑落,黏腻冰凉,勾勒出这具逐渐垮塌的身体轮廓。

烟灰缸满得快要溢出,烟头堆成小山。一点未灭灰烬飘落,“嗤”的一声,在蒙尘的《建筑力学》暗红封皮上烫出小黑窟窿,焦糊味混劣质烟草刺鼻味,直钻鼻腔。

窗外,杨树爆开的芽孢裹挟沙尘,疯拍蒙尘窗玻璃,噼啪作响。喉头那口黏痰又涌上,卡在狭窄处,吐不出咽不下,哽得眼眶发胀。

“这打野是不是傻?”郭胖子突然怒吼,震得空气抖。肥硕身子在电竞椅里猛向后弹,脸上油汗在惨白灯光下泛腻光。

“啪!”耳机摔在油腻键盘上,塑料碎裂声刺耳,“张磊!看信号啊!看信号?!”

他扭头,眼中布血丝,像要喷火,指关节用力敲桌板,“咳!咳!咳个屁啊!把肺都咳出来了有屁用?!”粗口如机枪扫射,还是那副暴躁火药味的老样子。

若在半年前,我还没变得如此可笑,他这么呛人,我定把烟灰缸砸他油脸上。

可现在,被他一吼,我脊背猛紧,喉间痒意却如浇油火苗,瞬间烧起。

剧烈咳嗽汹涌袭来,我整个人弓成沸水中的虾米,撕心裂肺的咳震得肋骨嗡嗡响,感觉随时散架。

胖子盯着我,厚眼皮耷拉,小眼睛眯成缝,脸色在顶灯下变幻,眉头拧疙瘩,油汗顺宽脸侧淌下。

突然,他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椅子刺耳转角度,拉开抽屉。

抽屉堆满橡皮碎屑、废纸团和剩泡面桶,他稀里哗啦翻找一通,然后,一只胖手甩来东西,压扁角的纸盒“啪”地砸在我摊开的《建筑力学》书页上。

盒子蓝白相间,“咳XX”几字歪斜。

“三片!吞了!”他吼得唾沫横飞,震得头顶陈年灰絮飘起,“咳得老子脑仁儿疼!再他妈当人形背景音效,信不信老子把你塞柜子里!”说完,他恶狠狠戴上备用耳机,游戏炮火轰鸣瞬间将他淹没,“靠!高地塔没了!”

药盒沾着泡面料粉混铅笔屑的怪味。我手指僵硬地抠开铝箔,“刺啦”脆响,掰下粒小白药片。药片躺汗湿滚烫的掌心,凉丝丝。

饮水机“咕嘟”轻响。我倒小半杯温水,丢药片进去,没化开。管他呢,仰脖一口闷下。

温热水流滑过狭窄、灼痛肿胀的喉咙,那粒异物一路往下,摩擦肿胀粘膜。奇怪,预想苦味没出现,水流过后,舌根反留一丝人工草莓的假甜,混化学粉末特有的微涩,在味蕾散开。

操……真邪门。以前的药咽下去,喉咙能难受半天,这会儿倒像吞了糖豆?

半夜,我被喉咙深处燃起的烈火灼醒。额头烫得能煎蛋,骨头缝像爬满蚂蚁,又痒又痛,密密麻麻啃噬。身体沉如化蜡,所有关节像松铆钉,软绵无力。薄被被汗水浸透,冰凉滑腻,紧贴皮肤下愈明显的骨骼。

昏沉中,见床沿铁栏杆上多了只白瓷马克杯。杯口缓冒细弱热气,在浓稠黑暗里勾勒模糊轮廓。杯壁离脸颊很近,廉价瓷器上细小豁口清晰可见。

哪来的?

混沌脑子转不动。好像是胖子的杯子……

我撑床板,想支身去够,胳膊肘刚一用力,肩胛骨连接处就传来朽木将断的“嘎吱”钝响!操!胸口像塌墙,压得每次呼吸都扯着灼痛滚烫肺腑,引发新一轮难以抑制的干涸咳喘。我蜷缩身体,咳得死去活来,视野火花乱迸。

床下,高翔翻书沙沙声依旧平稳。

对床传来节奏感十足、震天响的呼噜,像锈蚀严重的蒸汽火车头,在深夜里吭哧吭哧、不要命地爬坡,那股原始、粗粝滞重的力量,夹杂机油不足的摩擦杂音,一下下碾过滚烫耳膜,沉重撞击脆弱枕骨,又带来诡异、沉闷却安稳的共鸣。

眼皮被高烧黏住。喉咙里那要命的鼓噪,似乎被那口水稍微安抚。

杯子被拿起。杯壁上,留着一圈圈、重叠又凌乱的浅白指印,圆润,带点汗渍的模糊感。

操!没来由地,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烧得嗡嗡响!真他妈……老子是垃圾堆里捡的残次品吗?还要人可怜巴巴留杯水?!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带这股无处发泄的狂躁猛一扫。

哗啦!

床头柜那几本高高摞着、落满灰的《建筑材料》《土木工程制图》被狠狠扫落在地,书角撞冰冷水泥地,发出沉闷刺耳声响。书页在夜风里胡乱翻飞,像垂死挣扎的白鸟。

混乱中,那廉价白瓷杯却奇迹般在铁床沿上晃晃,滚一圈,最终稳稳停靠墙角落,一丝涟漪未惊。杯口冒出的热气在死寂黑暗里缓缓上升,如无声嘲讽。

心脏在肋骨空荡荡的牢笼里,猛地漏跳一拍。一股混杂巨大委屈与难堪的冰凉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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