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药水一股股钻进血管，脑子里那团火也跟着一点点浇灭。混沌感像退潮般散了，留下清晰又无处不在的酸痛，还有喉咙里刀割似的疼。
我睁开眼，先看到校医室洁白却发旧的天花板，空气里飘着消毒水混着淡甜香氛的怪味。
“醒了？”清亮又带点严肃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偏过头，那位美女校医正坐在办公桌后写东西。她抬头扫来一眼，目光利得像手术刀。人长得好看，可这审视的眼神，让我本能想缩起来。
“林智贤同学，”她放下笔，双手交叉搁在桌上，身体微前倾，“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我先点头，又赶紧摇头——妈的，点头头更痛。
她没多话，起身倒了杯温水递来。我挣扎着想坐起，手臂软得使不上劲。她伸手扶了一把，手稳又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喉咙的灼痛才缓了点。
“谢…谢谢。”声音哑得像破锣。
“不客气。”她回座位，表情没变化，语气却软了些，“你的学生证，”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小本子，“信息准确吗？你就是林智贤本人？”
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我闭上眼，认命似的吐字：“是。”
“你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状况吧？”她斟酌着用词，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落在我松垮的领口，还有下面隐约的、不属于男性的弧度，“我是说，和学生证标注性别不一致的状况。”
知道？我他妈能不知道吗？每天照镜子都像看恐怖片！我扯了扯嘴角，笑比哭还难看：“知道。”
“最近吃过特殊药物？激素类的？”
“感冒药…算吗？”我哑着嗓子想开玩笑，话音刚落就剧烈咳嗽起来。
她轻皱眉头，该是看出我在胡扯，却没追究：“家族有罕见遗传病吗？”
“不知道。”我爹妈除了给钱骂我，从没跟我聊过这个。
“之前在大医院做过全面检查吗？比如染色体检查？”
“那是什么？”我是真没听过。
“看来是没有。”她低声自语，在病历本上记录着。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听得人心烦。
然后她问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放软，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身体的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过程是怎样的？”
我猛地一愣。
对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光顾着害怕躲藏，好像……从没仔细想过源头！
我在昏沉的脑子里翻找记忆碎片。去年……天开始冷的时候，身上总不得劲，酸疼没力气……但那会儿只当是熬夜熬的。变化真正明显，是放寒假那阵，个子好像矮了点，脸也有点不一样……
皱着眉反复想，想抓住那根模糊的线头。甄如梦……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和她那次之后……？
这个念头像电光石火般闪过，可太快太荒诞，我下意识按了回去。不可能，哪有这种事？肯定是得了怪病。
“好像……去年底吧……”我含糊回答，避开具体事件，“慢慢就……这样了。”抬手比划了下，动作牵动输液管，晃了晃。
校医看着我的反应，眼神里的探究更浓，却没追问日期，换了个方向：“除了发烧，还有其他不舒服吗？比如……长期骨骼疼？或者肌肉无力？”
她的话像根针，精准扎在我所有隐秘的痛处。我猛地抬头看她，像找到唯一能理解这种酷刑的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力点头。对！就是那种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酸疼！就是那种使不上劲的虚弱感！
她看着我的反应，沉默片刻，像是在评估什么。然后，问了我最害怕的问题：
“需要我帮你联系家人吗？他们知道你的情况吗？”
“不！！”这个词几乎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炸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坚决。我猛地想坐直，输液针头在手背上扯出刺痛，“别告诉他们！绝对不能！”
剧烈的反应引发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眼前发黑，整个人蜷缩成被踩伤的虾米。他们？我爸妈？让他们看到我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样子？他们本来就觉得我是废物，是只会花钱的烂泥！要是再知道这个……我不敢想那会是什么眼神，什么咒骂。还不如让我直接烧死在外面！
校医似乎被我的激烈反应吓了跳，随即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惊讶，更多是了然，甚至一丝极淡的同情。
她没再坚持，等我咳得稍缓，才平静地说：“好，我尊重你的意愿。不过，”语气加重，“这次烧退了，你最好——不，是必须——去市里大医院做全面的内分泌和染色体检查。你的情况……很特殊，不能再拖了。”
顿了顿，她补充：“在学校有需要帮忙的，来找我。”
这时门口传来窸窣动静。校医扬声道：“进来吧。”
胖子和张磊探头探脑走进来。胖子脸上是纯粹的担忧，见我醒着，明显松了口气。张磊则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好奇，眼神在我和校医之间来回瞟，像在等什么大八卦。
“他需要休息，注意补水，按时吃药。”校医对着他俩，主要是对着更可靠的胖子交代，“照顾好你们同学。”
“哎！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胖子连连点头。
张磊也赶紧凑上来堆笑：“放心吧医生！我们肯定把贤哥……呃，把智贤照顾好！”说到称呼时卡了下，眼神又偷偷在我脸上溜了圈。
我看着张磊那副样子，胃里又不舒服，可刚才他们毕竟把我背过来了。吸了口气，哑着嗓子对空气低声说：“谢了……胖子，还……还有张磊。”
最后目光转向重新低头写东西的校医，声音更低：“也谢谢您，医生。”
她没抬头，只很轻地“嗯”了声，笔尖还在纸上滑着。
胖子帮我拿着药，和张磊一左一右想过来架我。我躲开张磊的手，把大部分重量靠向胖子，咬着牙试着自己站起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我不想再像个废物一样被抬出去。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