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回头朝屋里扬下巴，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磊子，高翔，这事烂肚子里，听见没？”
张磊戴耳机捣鼓建模，手都没停，含糊“嗯”了声，眼皮都没抬。高翔蜷在上铺，镜片映着平板光，像尊发光雕塑，早飘去另一个次元。
我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地扭开头：“用不着。”
怕？以前混街面都没怵过谁。现在只剩烦。脸皮？早跟节操一起扔臭水沟了。
唯一戳心窝的——没钱。
老林，我那包工头爹，是我最后的后勤。以前捅了篓子，他骂归骂，总会骂骂咧咧擦干净屁股。可近几年，我跟那“光宗耀祖”的学霸弟弟一比，他眼里的厌恶快溢出来，给钱的手也抠搜起来。真断供，我就得喝西北风！
懒得想他。手指烦躁地扒拉手机。
购物APP突然弹出女装蕾丝裙，晃得我眼晕。草！赶紧切到搜索框，手指戳得屏幕啪啪响：“中性风T恤 男…男款。”妈的，输入法都跟我作对！
一件件划过去。XXL肩上空得塞俩馒头，XL腰晃荡下摆遮膝盖，L码……好像还行？
等等！
我猛地坐直，胸口牵起一阵闷胀的酸。前几天洗澡就发现，这里好像越来越大？再比前几个月…操！
尺码？身高168？张磊拿卷尺量时，冰冷刻度硌着皮肤，结果像记响亮的耳光——168！从178缩到全寝海拔垫底！
胖子那肉山不说，张磊都170出头，连书呆子高翔都悄摸杵在172！
身高数据像钝刀子，在脑子里反复搅。下个月再缩？下下个月？158，还是继续148？真成武大…娘了？
邪火直冲天灵盖，又憋憋屈屈咽回去。操蛋！
瞎选吧！S、M、L码T恤，宽松束脚裤，再来几双帆布鞋，脚居然缩到39码！操，男鞋没有39码。扔进购物车，再压上顶低低的棒球帽。
付款！余额缩水一大截，心口跟着一抽。还好老林刚给的生活费还没少，没到吃土的地步。
“贤哥……”张磊不知何时摘了耳机，镜片后的目光小心翼翼瞟过来，落在我头上，“你头发…有点长了…要不要…修修？”声音细得像蚊子，带着点猥琐的好心。
我斜他一眼。
修短显阳刚？
哈！
“不修显得像娘炮？”我替他补全后半句，语气带冰碴。
张磊脖子一缩，讪讪转回去，不敢再放屁。
学校后门破街，理发店多如苍蝇，全是“十元快剪”。推门进去，劣质洗发水混着碎头发茬的味直冲鼻子。
油腻转椅上，坐满对发型没追求的糙老爷们。托尼老师穿沾碎发的工作服，一脸“给钱办事”的麻木，电推子嗡嗡响，逮着脑袋像推草皮，三下五除二——清一色劳改犯寸头。
行！就要这效果！
轮到我。
十元托尼举着电推子，抬头看见我鸭舌帽下的脸，明显卡壳了。浑浊小眼睛瞪圆零点几秒，闪过错愕和探寻。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不确定的油滑：“呃…小姐姐…想剪什么样？修一修发梢？”大概把我性别当成了职业生涯最大挑战。
草！小姐姐？！
后面等剪头的男生，目光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来，好奇和打量毫不掩饰。
我脸上火辣辣，胸口却堵着块冰。压下掀桌子的暴躁，声音尽量压平，指了指旁边刚剪完、正抖脖子碎发的寸头哥们：“跟他一样。”
托尼老师嘴张得能塞鸡蛋：“这…这…您这头型…寸头…怕不太适合…”
“废什么话！”我把十块钱的“剪发票”拍在油腻台子上，“就照那个剪！快点！”
电推子终于在我头顶嗡嗡响起来。碎发像黑雪，簌簌往下掉，落在肩膀和脖子里，痒得要命。
我盯着镜子里的人。
越剪，心越沉。
额发被削上去，露出过分光洁的额头。鬓角推平，线条清晰了，可脸的轮廓也彻底暴露——柔和得刺眼。下巴尖，鼻梁秀气挺直，嘴唇形状…妈的！就算眼神再凶，也被这寸头衬得只剩脆弱的倔强。
劳改犯？呵。
剃了寸头，半点阳刚气没有，反倒像个刚剃度的…尼姑！
一张标准美女脸，顶着刚收割的寸头青皮！
还不如不剪！
回宿舍楼的路上，背上的目光像蜘蛛网似的缠人。还好有那顶帽子。
楼管大爷叼着烟，眯眼靠在值班室门框上，瞄了我一眼。眼神波澜不惊，带着看透世情的浑浊和精明，随即又滑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在这破大专里，睁只眼闭只眼才是生存哲学。他连晚上溜进男生楼的女生都当没看见，我一个穿“男装”（虽然像偷的）回自己宿舍的，算个屁！
不就是长得…“精致”了点吗？
爬上吱嘎响的铁架床，瘫在硬床板上，浑身骨头缝都透着疲惫。
打开手机，物流显示发货了。后天衣服到。
顺手点开八卦校园APP“友伴”。
热搜榜上，刺眼的话题挂着：#林智贤渣男实锤#。霸榜半年了，还在这儿给我鞭尸。
点进去。偷拍的模糊照片——那天我被揍到见红的侧影，我和甄如梦的背影，甚至有傻X扒出我大一刚入学时抽烟抖狠的高糊旧照。
评论区炸锅：
“卧槽！贤哥威武？！”
“就说他怎么销声匿迹了！”
“吐了！渣男不得好死？”
“楼上嘴真臭，没点同情心？”
“同情？之前海王上岸钓多少妹子忘了？活该！”
“有一说一，贤哥真的帅…”
“恶心！”
“小黑子滚出来！”“守护最好的贤酱！”（这ID…我TM想吐）
真像他们说的，“小黑子”多到匪夷所思。我的名字像个巨大漩涡，吞着恶意、猎奇、嘲笑，还有那点可悲的“同情”。
微信安静得可怕。
以前999+未读消息的盛况，像场幻觉。
那些嘘寒问暖的“宝贝”，争风吃醋的“闺蜜”，称兄道弟的“哥们”……全没了。
信息列表死寂一片，像躺在停尸房冷冻柜里。
好像就一夜之间，那个混得人模狗样的渣男林智贤，“嘭”地炸了，死了。
只剩我这具顶寸头、不男不女的皮囊，躺在宿舍上铺，等后天到的几件中性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