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
张磊一头撞开宿舍门,活像西游记里的奔波儿灞。结果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钉在了原地。
“操……”
他半张着嘴,后半截话噎在喉咙里。
哪里还是宿舍?
分明是刚炸了仓的女装批发市场!
快递袋子像蛇蜕皮似的铺满地,红的绿的蓝的塑料袋缠着脚脖子。拆出来的衣服、裙子、裤子堆成了小山,把书桌淹得只剩下显示器顶,置物架上搭着各种材质不明的蕾丝网眼布料,连上铺的梯子都挂着几件风格迥异的吊带!那双新买的帆布鞋更是可怜,差点被一顶毛茸茸的卫衣帽子给活埋了。
张磊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扫过满坑满谷的“女性盛装”,最后定格在屋内的三个人身上——
我正拎着条牛仔裤对着腰比划,眉头拧得死紧。
胖子像个任劳任怨的灰熊,抱着摞叠好的T恤往墙角堆。
连万年隐身高翔,都罕见地捏着个快递小件站在那里,脸上罕见地有点茫然。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这位惊魂未定的报信兵。
“鬼叫什么?”胖子没好气,随手把那堆T恤“噗”地一声墩在墙角,“天塌了?”
“没…没塌……”张磊咽了口唾沫,强行拉回被震飞的魂,“是…是陈志!就那个…以前跟贤哥一个寝的,刚刚在教学楼顶天台…要跳!”
他下意识地做了个翻越栏杆的姿势。
“跳了?!”胖子眉头一拧,声调拔高。
“没!没!”张磊赶紧摆手,“被拉下来了……可悬了!”
“为啥?”我更关心原因。陈志?名字有点耳熟,但那张脸在记忆里糊得像打了马赛克。
“好像…听围观的女生说…”张磊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瞟向我这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是被甄如梦……甩了?”
“呵。”
这声冷笑几乎是从我鼻子里哼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甄如梦?记忆碎片里只剩下烟草混合着某种香水的刺激、急促的呼吸,和皮肤黏腻的触感,那张脸?抱歉,真对不上号了。
“出息!”胖子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手里的衣架子被他捏得咯吱响,“为了个女人就要死要活?”
“就是!丢人!”张磊立刻附和,但眼神还在我和那堆衣服上瞟。
“关我们屁事”胖子挥挥手,像赶苍蝇,“爱死死去。”
“可是…”张磊有点犹豫,声音更小了,“之前…他跟贤哥不也…有点…那个嘛…” 他不敢说“过节”或者“情敌”,憋了半天选了“关系”。
关系?
我的思维停顿了一下。半年前的记忆如同劣质信号的老电视,雪花一片,画面支离破碎。那几个人的名字和模糊的面孔纠缠在一起,怎么也拼不出清晰的脉络。甄如梦?……其他呢?一片空白。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个屁!”胖子眉头皱得更紧,看向我的眼神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耐烦,“闲得蛋疼?”
“无所谓,”我把手里的牛仔裤往旁边一扔,布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都过去了。”
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漠。
张磊的目光只在那句“过去”上停留了三秒,就立刻被满屋子的“宝藏”吸了回去。那眼神,噌一下亮了,是发现新大陆式的、夹杂着猥琐探询的兴奋!
“贤哥…这…”他搓着手,指着满屋狼藉,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都是…都是你买的?”他几乎要克制不住伸手去摸最近一条裙摆的蕾丝边。
“不是我买的。”我打断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张磊一愣。
“是别人送的。”我补充道。低头随手拿起一件搭在旁边椅子上的肉色无痕内衣,布料柔软轻薄,几乎没有重量。我无意识地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极其合身!”
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带来一阵冰冷的诡异感。
“这……”张磊的目光死死锁在我拿着内衣的手上,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渴望、探究、以及一种极力压抑的冲动,让他喉结剧烈地滚动,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边蹭着。
胖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切,狠狠瞪了张磊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别废话了!”胖子吼了一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赶紧帮忙收拾!都没地儿下脚了!”
他的大嗓门像盆冷水,把张磊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暂时浇灭。
四个人动手,效率确实高。胖子主导,像移动仓库;高翔负责拆袋子和初步分类;张磊眼神乱瞟,但也跟着叠小件;我主要负责试——主要看大小合适不合适。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把这一屋子女装大致按尺码和类别归置打包,暂时堆到了靠阳台那边腾出来的储物柜里。
“靠…累死爹了…”胖子擦了把不存在的汗,指了指那些打包好的袋子,“按这尺码来…还有你缩水的速度…”他打量着我明显又单薄了一圈的身板,“估计穿到大二也够够的了。”
“很奇怪。”我说,声音平板无波,却像颗小石子投进了水池。
张磊立刻接口:“对对对!贤哥!这寄东西的人……”他眼神里那种兴奋的探询感又回来了,“他/她怎么知道你需要的尺码?还知道你身高正在变矮?!这太诡异了!”
这问题像根针,瞬间戳破了刚才短暂的忙碌营造出的平静假象。
空气一凝。
胖子的眼神瞬间锐利,钉在张磊脸上:“不会是你小子吧?”他往前逼近半步,庞大的身躯带来压迫感。
张磊脖子一缩,脸刷白,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了点委屈的尖:“我?!不是!真不是我!这些……这得花多少?把我卖了也买不起!”
胖子的目光又移向角落里的高翔。
高翔连眼皮都没抬,手指点了点桌上摊开的晦涩专业书:“我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活动半径不超过宿舍门到楼道的距离。”
三个人面面相觑。
一股寒气,无声无息地从脚底板窜上脊柱。
有人知道。
知道我身体的秘密。
知道我在变化。
知道我需要什么。
在暗处,不动声色,精准投送。
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
我捏起刚才那件肉色内衣,指尖捻过冰凉的标签布料。触感很真实。我抬起头,目光扫过胖子、张磊、高翔,最后落回手上。
“挺合身,”我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故意举起内衣在自己胸前比划,“还真的是有心了。”
张磊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秒。他看着内衣贴在我T恤前勾勒出的模糊形状,脸竟然有点微微发红,手指神经质地搓动着。
胖子眉头皱得像打结,刚要出声。
“想看吗?”我忽然勾起嘴角,转向张磊,声音刻意放得轻飘飘,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戏谑——身体被当成猎物的感觉还在持续刺激着我,这点反客为主的撩拨,成了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控制局面的缰绳。
“穿给你看看?”
“不!不用!真不用!”张磊脸涨得通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我这边黏,期待和惊惧疯狂拉锯。他求助似的看向胖子。
胖子盯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只憋出一句粗声警告:“林智贤!你差不多得了!”
“别浪费嘛,”我无视胖子的警告,捏着那件内衣的吊牌,手指不经意地摩擦了一下标签位置——触感光滑平整,我眼神微凝。吊牌上本该印着品牌信息的区域,被极其整齐地剪掉了一小块! 一丝冷意滑过心头。
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对着张磊:“再说了,也得检验下别人的‘一片心意’对不对?”
在张磊骤然放大的瞳孔和胖子黑沉的脸色中,我捏着那件内衣,转身推开卫生间吱呀作响的门,走了进去。
关门。
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面。
靠墙滑坐下去。
冰冷的地面寒气透过薄薄的裤子刺进来。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件过分贴身、也过分暴露在陌生人窥探下的内衣。
标签处那个整齐的豁口像个嘲讽的眼睛。
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是谁在剪掉吊牌的那一刻,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注视着这一切?
三百六十度。
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