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热水冲淋而下，氤氲的水汽逐渐模糊了镜面。我关掉花洒，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开镜面上凝结的水珠。
雾气散去，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微湿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额前和颈后，毛茸茸的触感——才不过这些时日，头发竟长了这么多，像个不羁的刺猬头。可即便顶着一头乱发，也丝毫掩盖不住那张越发精致的脸庞。线条柔和，眼眸清亮，鼻梁秀气，组合成一张看似天真无邪、青春动人的面容。
可谁能想到，这张具有极强的欺骗性脸的下面分明装着个曾经逃课打架、险些被退学的混不吝灵魂。
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
镜中人的上身，穿着一件轻薄无痕、却分明勾勒出微妙曲线的隐形内衣。再往下，是一条浅粉色的、“卡哇伊”风格的小内内，妥帖地包裹着线条已变得柔和的小腹。
我猛地别开眼，却意外瞥见门后排风扇下挂着的衣物。
那不是我昨天穿的衣服吗？谁洗的？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按照西安清明时节的潮湿天气，明天就算干了恐怕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
心下一沉。来时匆忙，我只带了三套换洗衣物。
第一套，在回民街不幸沾染了浓重的羊肉膻味，已无法再穿。 第二套，正挂在这里，湿漉漉地滴着水。 那么……背包里的，竟是最后一套了？
可距离返回学校还有整整三天。
最近的运气真是差到令人无言。诸事不顺。
等等。
我低头，指尖碰了碰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小内内。
这……是谁的？ 又是谁，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替我穿上的？ 还有那个已经被我丢掉的护垫……
昨晚醉酒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烧烤摊的喧嚣，冰凉的啤酒，胖子通红的脸，张磊闪烁的目光，高翔安静的侧影，孙媛媛轻柔的笑声……
不敢深想。
大脑本就因身体的急剧变化而时常混沌，这一连串的意外更是让我的思绪彻底陷入停滞。
叮咚叮咚叮咚——
手机骤然响起，屏幕上跃动着“胖子”的视频通话请求。
“……”我下意识地抓过浴巾披在肩上，才按下接听键。
“靠！”果然，他的开场白永远离不开这个字，“你终于醒了！”
屏幕里挤着胖子那张大脸，背景是充满喧闹声的街市。张磊的脑袋迫不及待地从他肩后探出来，小眼睛里闪着光。
“干嘛？”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醒了就好……算了，回去再说。”胖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有些游移。
张磊挤进半个脑袋，急急插话：“我们这就回去，给你带点吃的？想吃什么？”
这么殷勤？倒是出乎意料。
心下不免嗤笑：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只要皮囊足够具有欺骗性，即便知晓内里曾是个男人，也能让他们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那先谢了啊——”我拖长尾音，故意带了点戏谑，“磊——哥——”
“不客气！不客气！”张磊立刻笑逐颜开，像是得了天大的奖赏。
胖子一脸受不了地用胳膊肘把他推开：“那你等着吧，我们大概半小时到。”
“也谢谢飞哥——”我捏起嗓子，抛去一个矫揉造作的眼神。心想，这副皮囊，果然好用。
“靠！你……正常点…说话！”胖子显然被膈应到了，瞬间挂断了视频。
世界恢复安静。
我长吁一口气，跌坐回椅子里。拉过床边的背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再找找。
拉链打开的瞬间，我再次愣住。
“我明明只带了三套……”我喃喃自语。
一套沾染了异味，一套湿淋淋地挂着，一套在包里。
那包里又这些多出来的是怎么回事？
最上面是一件米色女款夹克，一件白色纯棉T恤，一条卡其色女款工装裤，叠放得整整齐齐。
下面还有一个小巧的黑色包包。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六套内衣，从简约纯棉到精致蕾丝边，一应俱全，尺码……竟都恰到好处。难怪我身上会出现这件。
这还没完。背包更深处，竟然还有：
一把梳子，一个小巧的化妆盒； 爽肤水、乳液、防晒霜…… 甚至还有两小包未拆封的卫生巾，日用夜用皆有…
我看着这一堆东西，只觉得一股凉意攀上脊背。
这已经超出了恶作剧的范畴。这是事无巨细的“贴心”准备。谁会做这种事？
张磊？那个猥琐的家伙？只有他才能有这样特殊的癖好。
但这周到细致的程度，细思极恐。
暂且压下纷乱的思绪。等他们回来再说。
瘫倒在椅子上，刷着手机等待。
然而心思却无法平静。
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朝着越来越难以预料的方向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