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记性其实很差。 特别是公众的。 半年前大一新生里那个叱咤风云、名字挂在“友伴”APP热搜榜上被鞭尸的“渣男”林智贤，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清他具体长什么样？
我自己都快忘了。
站在卫生间有点模糊的镜子前，我盯着里面的人。
短发支棱着，但眉骨的线条柔和了，尖俏的脸蛋儿，薄眼皮下眼珠黑亮，透着点茫然。脖颈的弧度也变了，手指抹过额头，刺猬似的短发戳着指腹，带着点硬硬的倔强。
那个叫林智贤的男人，好像真的被这缓慢而坚定的几个月给擦掉了，只剩下这个不清不楚、眉清目秀的……刺猬头。 心里堵得慌。
今天有体育课，那身灰扑扑、土掉渣的运动校服成了大问题。
我那套男款的，现在套上去跟唱大戏的似的，根本没法穿。 之前逃课逃得飞起，哪想过这个？
灵光一闪，找张磊换！他170，跟我现在……呃，大概差不多？ 我拉着他比划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
“你什么时候偷摸长这么高了？”我嘟囔。 张磊推推眼镜，嘿嘿一笑，有点猥琐，又带了点说不清的得意：“贤哥，啊不……贤姐？是你又缩水了好吧。”
胖子晃悠过来，啃着苹果，口齿不清地补刀：“男生不显个子，你就别自讨羞辱了…” 这话像把小刀子，精准地戳进我心窝。
“男生”？显然他们已经把我排除在男生之外了。
我不信邪，找出卷尺量。
162cm。 白底黑字。
嗯……挺好，还在160以上，值得放挂鞭炮庆祝一下！
张磊那套校服上身，袖子长出好一截，衣摆盖过屁股，裤子更是能当扫帚。“操。”我捏着空空的裤腰，一阵无奈。
完了，怎么办？
最后，还是胖子挠着头，摸出手机，讪讪地去找孙媛媛帮忙。没多久，他就拎回来一套女生的校服，表情复杂：“喏，媛媛说……让你试试。”
套上一看。大小竟然……刚好。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女款校服的自己，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操场上空气灼热，晒得橡胶跑道地面发烫。
体育老师是个白胡子老头儿，背着手溜达过来时总让我想起《灌篮高手》里那个安西教练。眼镜片后的老花镜片厚得如同瓶底。他手里握着皱巴巴的点名册。
他扶着老花镜，慢悠悠点名。
“林智贤。”
“到！”我下意识喊出口，声音清亮。
他笔尖一顿，抬起头，眯着眼在男生堆里扫了一圈：“人呢？”
前排女生堆里有人发出压抑的嗤笑。
我硬着头皮往前蹭了半步，举手：“老师，这儿。”
他打量着我，恍然：“哦……之前缺了那么多课，我以为你退学了呢？怎么回事，生病了？”
“没……没有。”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走近几步，看了看我，了然地点头：“女孩子要是不舒服可以提前跟老师请假，但不能无故旷课，知道吗？”
我：“……”
旁边胖子憋笑憋得浑身乱颤，张磊直接低头肩膀耸动，快抽过去了。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我自暴自弃地应声。
“嗯，归队吧。”
他摆摆手，随即又拉住我袖子，指指旁边，“去哪？去女生那边！”
胖子终于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赶紧假装咳嗽。
我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们专业男女比例差不多一比一，我混进女生队伍里，居然……毫无违和感。甚至比站在那群越来越陌生的男生堆里更自然。 真他妈是绝妙的讽刺。
我的第一节体育课就遇到了体测。
中！长！跑！ 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
女生先跑。 要了亲命了！
以前抽烟喝酒熬夜掏空的身体，加上现在这副弱鸡皮囊，800米跟下地狱没区别。
太阳发白，悬在头顶像个巨大的白眼。哨声刺进耳朵。
肺像个破风箱，喉咙腥甜，腿灌了铅。
顶着男生们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好奇、打量、甚至有点轻佻），我几乎是爬过终点线的。
肺疼得要炸开。热汗顺着下巴颏往下滴，身上的校服彻底被汗水浸透，湿答答地贴在背上，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闷得人几乎窒息。
我习惯性地一把扯开黏在身上的衣服拉链，想透口气——完全忘了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运动背心！
瞬间，周围那些荷尔蒙过剩的男生们眼睛亮了，口哨声、起哄声、议论声嗡地一下围过来。
“我靠！快看那边！”
“谁啊？哪个专业的？”
“真他妈猛啊！这直接脱？！”
“啧啧啧……看着挺瘦……线条不错啊！”
“哇塞！新转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身材可以啊！这新生有点料！”吹口哨的、下流吆喝的、纯粹看热闹的，像一群闻见了血腥味的鬣狗，推搡着朝这边挤过来，连旁边篮球场的人都伸长脖子往这边探。
呵……小屁孩。 一种破罐破摔的烦躁猛地顶上来。
看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娘（？）还在乎这个？
我甚至想把外套全脱了。
胖子气喘吁吁地冲过来，一把将我扯到旁边，压低声音：“我靠！林智贤你疯了？！这不是在寝室！赶紧穿上！”
他脸上是真着急。 我愣神的功夫，已经被他笨手笨脚地把外套拉链拉上了一半。
“男生集合！”安西教练在那边喊。 胖子没法再多说，担忧地瞪我一眼，赶紧跑回去。
那点突如其来的反叛劲泄了。 算了，别让胖子担心。
我默默把拉链拉到头，拖着快散架的身体，走到看台边的树荫下坐着，看着跑道上继续受苦受难的胖子和张磊他们。胖子加油！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晃得人眼花。 浑身酸软，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一个阴影忽然挡在我面前，遮住了光。 一股浓烈的汗味夹杂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钻进来。 我抬起头。 三个穿着篮球服、汗涔涔的男生，一看就是旁边场地过来的，不认识。
带头那个咧着嘴，笑容油腻，目光毫不客气地在我身上扫了一圈。 一个刺耳的声音钻进耳朵： “小妹妹，一个人坐着多无聊啊？跟哥哥们去那边玩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