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拧开老房子的门锁,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阳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轻轻舞动。
我推开窗,夏日的热风裹着楼下老太太们聊天的声音涌进来,冲淡了陈旧气息。
这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却承载了我几乎所有的童年记忆。
墙上的身高刻度早已模糊,角落里那张小书桌也掉了漆。
“老林的第一套房子…”我低声嘟囔,心里泛酸。如今,这里大概也是我唯一的避难所了。
电器还能用。
我插上冰箱电源,听见它“嗡”地启动,又打开空调、连上WiFi。
现代文明的符号驱散着死气。
我把发潮的被褥抱到阳台晾晒,将床单塞进老式洗衣机,它立刻发出近乎散架般的轰鸣。
最麻烦的是凉席。我从衣柜顶箱拖出来,打算刷洗干净。
可刷子刚碰到席面,那些早已脆化的绳子就噼里啪啦断裂,碎渣散落一地。
我愣在原地,看着手里仅剩的一截竹片——就像现在的我,从里到外,彻底散架了。
疲惫感排山倒海袭来。
我把自己摔在光秃秃的床垫上,给老妈发了条信息:
「妈,我到老房子了。暑假想在这边找个临时工,不回去了。」
几乎是秒回,她的语音条弹了出来,背景音里夹杂着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
“哎哟,真不回来啦?妈妈还想你呢……要不先回来住两天?”
我打字回复:「工作不好找,等开学前再回去。」
又一条语音传来:“那行吧,你好好干,别让你爸觉得你什么都干不成。我抽空给你带点好吃的过去!”
我没再回复,手指无意识划过屏幕——划过过去哥们儿发的动态,篮球、游戏、汗水与吵闹,也划过那个名叫林智贤的男生的世界。
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模糊间,我仿佛又回到球场,运球、突破、起跳,身体轻盈得像要飞起来……然后猛地向下坠落。
恍惚中,我看见了甄如梦。她就站在那儿,对着我笑。
我猛地惊醒,心脏“咚咚”狂跳,额头上满是冷汗。
夕阳的余晖把房间染成一片暧昧的橙红。
我下意识摸向胸口,触手是一片陌生的柔软。
抬起手,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骨节分明、带着打球伤疤的手,而是一只纤细白嫩、连指甲都透着莹润光泽的手。
我甚至没察觉自己在哭,直到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错愕与迷茫。无助感让我蜷缩起来。
如果能回去,哪怕是被老林拿着棍子追着打,也比现在好。好一千倍,一万倍。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
我吸了吸鼻子,爬起来把晒得蓬松温暖的被褥收进来铺好。
一套简单动作,却做得有气无力。
肚子饿得咕咕叫。
先洗把脸吧。我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眉眼柔和,皮肤细白,长发因刚睡醒有些凌乱地贴在颊边。
我凑上前,试图从这双湿润的眼睛里、从这张脸的每一寸线条里,找出一点点过去那个林智贤的影子。
没有了。
一丝一毫都没有了。
连眼神,都不知在何时变得像脸上的线条一样软了。
心里堵得难受,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老房子。
华灯初上,小区里满是散步的老人,零星几个小孩追逐打闹。
我低着头快步走过,与周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记忆里的那家小饭馆还开着。
我掀开塑料门帘走进去。
“老板…”我望着墙上油渍斑斑的菜单,心里飞快盘算着手机里可怜的余额,“……要一份蛋炒饭。”
“好嘞!蛋炒饭一份!”老板嗓门洪亮,转身进了后厨。
小店里只有六张桌子,我挑了个角落坐下。
蛋炒饭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裹着鸡蛋的焦香。
我埋着头狼吞虎咽,顾不上吃相。
其间,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走进来,利落地收拾起旁边的桌子——是老板娘来了。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303宿舍群”的消息。
胖子发了个短视频。
点开,只见他穿着件沾着油星的围裙,手里拎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对着镜头龇牙咧嘴:
“明天开始,俺老郭就是杀猪卖肉的屠夫了!”
他还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刀,镜头外突然伸进来一只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一个中年女声没好气地骂:
“你个小屁孩,还敢自称老郭?滚一边儿去!”
“哎呦,老姑,我不敢了!”胖子立马怂了,捂着脑袋跑出了画面。
我盯着手机屏幕,憋了一整天的郁闷和酸楚,竟被这个视频冲淡了些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付完钱,我攥着手机深吸一口气,走到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面前。
“那个…老板…”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咱们这儿要帮忙的吗?”
老板娘直起身,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你?”
“多大了?”
“十八…马上十九了…”我底气不足地回答。
“学生?放暑假了?”
“嗯。”
她摇了摇头,继续擦桌子:
“不行,我们这小店不要暑假工。再说了,你这一看就没干过活,细皮嫩肉的,饭都不会做吧?摘菜洗菜会吗?”
“我…我可以学。”我试着争取。
“等你学会,暑假都结束了,大小姐。”
她语气干脆,甚至带了点调侃,
“还是回家去吧,这儿真不适合你。”
见我站着没动,她语气缓和了些,多了几分真诚:
“你要是真想找地方锻炼,去那边商场里的肯德基、麦当劳问问,他们常年招人,也正规。我们这种夫妻店,起早贪黑太辛苦,你受不了的。”
“……谢谢。”我低声说,脸上有些发烫。
“没事儿!”她已经转身去忙别的了。
离开小饭馆,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老板娘的话虽然直接,却点醒了我——是啊,连饭都不会做,还能干什么?
我站在路灯下想了想,转身朝不远处的社区超市走去。
至少,先学着自己喂饱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