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我爸——老林同志标志性的大嗓门，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你小子，一个暑假不回家，工地也不去，倒学会不跟老子伸手要钱了？出息了啊！怎么着？还得老子求着你把钱收下？”
他的声音粗粝，裹着股恨铁不成钢的暴躁，可奇怪的是，我好像……听出了点别的意味？
“不，不是的，爸……”我下意识想辩解，声音出口却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更像含混的嘟囔。
“不是什么不是！”他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直接打断，
“你妈都跟我说了，臭小子，真有你的！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给你的钱就这么多。既然是男人，自己的事就得自己扛。”
男、男人？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直往上涌。爸，你口中的“儿子”，早就快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啊。
“……还有，注意安全，你们毕竟还是学生。”
老林向来这样，自顾自把话说完，不管我有没有回应，“啪”地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愣了半天没回神。
注意安全？是怕我找工作被骗，还是怕我在外头打架吃亏？他的关心，总裹着这么层别别扭扭的壳。
还有，“你们”？指的是谁？我跟谁一起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叮——”
短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XX银行】您尾号XXXX卡8月27日收入人民币3,000.00元，余额3,015.38元。备注：9月生活费。
三千？！
老林这是大发善心了？终于解除了持续好几个月的“经济封锁”？
想起之前每月那抠抠搜搜的一千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尤其是身体开始变化后，那些不得不添置的东西，哪样不花钱？
不管怎么说，有钱了，心里那点虚浮的底气，总算踏实了些。
我下意识挺了挺腰杆，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刚把手机放下，屏幕“嗡”地又亮了，“303宿舍群”的视频邀请弹了出来。
一接通，三张大脸立刻挤满了屏幕。
“哟，今天集体吃了笑屁豆？一个个乐成这样？”
胖子郭见飞的小眼睛最尖，一眼就揪出我还没藏好的笑意。
“没有。”我赶紧抿紧嘴，想装出高冷的样子。
“哟哟哟，贤哥今天气色可真好，白里透红的，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哈！”
张磊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没正形，眼神滴溜溜在我脸上转，话说得毫不掩饰。
“确实。”连书呆子高翔都推了推啤酒瓶底似的眼镜，闷声附和了一句。
“你们仨今天干嘛？一上来就拿我开涮，皮痒了是吧？”
我故意板起脸，可天生软了几分的声音，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痒！痒得厉害啊！”
张磊立刻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天天睡不着，做梦都梦到你，恨不得插上翅膀现在就飞回学校！”
这家伙……又开始没正经了。
时间过得真快，暑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小时候盼着长大，总觉得日子慢得像蜗牛爬；可现在，时间像是被人偷偷按了快进键，眨眼就没了。
“那还不简单？你现在就去学校，先把宿舍打扫干净，等着跪迎圣驾呗。”
我懒得接他的荤话，直接岔开了话题。
“我可能得最后一个到。”胖子挠了挠头，
“店里忙完，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
“什么事？”我顺口问了一句。
“还能有什么事？”张磊抢过话头，捏着嗓子怪腔怪调地唱起来，“圆~圆的月亮~你~慢慢~爬~”
“圆圆的……”我下意识跟着重复，脑子却像生了锈的齿轮，转得格外慢。
好几秒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是孙媛媛！！
“我去！”这脑子，真是没救了。
“别拿胖子开涮了，”我赶紧打圆场，把矛头转向张磊，
“磊子，你也赶紧找个对象吧，看你这一天天憋得五脊六兽的，再憋下去都快炸了！”
“我不！”张磊回答得斩钉截铁。
“马上开学，大一新生里那么多水灵的小学妹，你好好捯饬捯饬，正儿八经处一个多好。”
我苦口婆心地劝着，感觉自己都快成操心的老母亲了。
“我不！弱水三千，我只取贤哥你一瓢饮！”张磊对着摄像头抛了个恶心的媚眼。
“你再说！再说我可就挂了啊！”不知怎么，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语气也跟着冲了不少。
屏幕那头瞬间安静了。
大概是我反应太激烈，他们仨都愣了一下，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胖子赶紧打圆场，转移了话题：“哎？智贤，我看你头发……”
他一边说，一边把脑袋使劲往屏幕前凑，好像离得近就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头发怎么了？”我下意识扭头，甩了甩脑袋，及肩的发丝扫过脖颈，有点痒，“不就是长了点吗？”
“是长了，该剪剪了吧……”胖子的语气有点迟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看着视频窗口里自己长发披肩的影子，是啊，都到肩膀了。
“不是吧？还得剃光头啊？”张磊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不然怎么剪？”我有点烦躁，
“顶着一头长发，还想进男生宿舍？楼管大妈不得直接把我叉出去？”
“嗯……”胖子沉吟了一下，“剪短点也行，清爽。”
虽说我的头发长得不算慢，但留到这个长度，也用了好几个月。每次洗头洗澡，看着地漏口缠绕的发丝，心里总有点舍不得。
“我觉得，简单修一修，别剪太短就好。”胖子看我脸色不对，又补充了一句，“主要还是随你高兴。”
“应该……没事吧。”高翔突然幽幽冒了一句，“你现在，已经名声在外了。”
“什么名声？”我一头雾水。
“没错！”张磊立刻又来了劲，仿佛刚才的冷场从没发生过，
“贤哥，你现在可是咱们学院的头号网红！
身份标签多了去了——‘伪娘林智贤’、‘女装大佬林智贤’、‘男娘主播林智贤’，哦对了，还有人传你是‘渣男林智贤’！
抖音、B站、小红书，经常能刷到你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说得唾沫横飞。
“估计咱们那栋宿舍楼的楼管大叔大妈，都听过你的‘传奇事迹’了。”
“……”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有那么……夸张吗？
——
最后还是去了那家熟悉的理发店。从小到大，我的头发都是在这儿剪的。
那是家夫妻店，据说在这个老小区里开了二十多年，岁数比我还大。
“小姑娘，想怎么剪啊？”老板娘阿姨围着我转了一圈，手里握着梳子，语气温和。
“就……修一下吧。”我看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心里乱糟糟的，拿不定主意——剪短？还是不剪？
“这头发真好，又黑又亮。”阿姨用手指轻轻捋了捋我的发丝，语气里满是赞叹，“发质软，手感也舒服。”
“是啊是啊。”旁边等着烫头的老奶奶也搭了话，“年轻就是好啊，头发好、皮肤好、牙齿好，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羡慕不来的哦。”
这个老小区里，年轻面孔越来越少，几乎成了老年人的聚集地。
听着她们的话，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光滑的脸颊和浓密的头发，突然有点恍惚。
不管曾经多有钱、多有权、多有名望，好像最终都逃不过岁月的追剿。
那些曾经惊艳了时光的女明星，不也会在时间面前慢慢老去吗？
如果能用拥有的一切换回青春……或许很多人都会毫不犹豫吧。
可我这算什么呢？是被迫得到的馈赠，还是诅咒之下的侥幸？
“剪完了，你看看，怎么样？”阿姨的声音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我怔怔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眼睛清澈却带着点迷茫，脸颊线条柔和。及肩的发丝被打理得层次分明，微微内扣，衬得脖颈愈发纤细。
这是我。
长发的样子。
陌生，却又该死的契合。
我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深吸一口气。
好吧。
那就以这个样子，去迎接我的大二生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