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呛得眼泪直流，扶着洗手台喘气，镜子上满是牙膏沫，镜子里的人眼睛瞪得圆圆的，写满了惊慌。
外面死一样的寂静。
刚才那声摔门巨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是谁走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几乎是手脚发软地冲回房间。
胖子的包还挂在椅子边上，好像一碰就会掉下。
人却杵在门口，背对着我，像一尊僵住的石像。
而张磊的位子，空了。
高翔呢？刚刚好像就不在。这个透明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会是张磊？
他那番不管不顾的告白又一次在我脑子里炸开，每一个字都烫得惊人。
“你看什么看？”胖子的声音又冷又硬，他转过身，眼神阴沉地刮过我，“满意了？”
这话像根针，瞬间扎破了我心里那点莫名的愧疚和混乱。
“我满意什么？郭见飞！你冲我甩什么脸子？刚才那些话是我逼他说的吗？”
“你没逼？那你昨晚跟他喝什么酒？明知道他什么心思，你还给他机会？”
他往前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我下意识想后退，但我硬生生站住了。
“林智贤，你装什么糊涂？你利用他气我，很有意思是不是？”
“我利用他？”
血液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委屈和愤怒搅在一起，烧光了我最后一点理智。
“是！
我就是利用他！
因为我他妈得不到你！行了吧？
你满意了吗郭见飞？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你就知道躲！
就知道把我往外推！
现在有人喜欢我，有人敢说出口，你倒来指责我了？
你凭什么！”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得我自己都陌生。
胖子像是被我这番话狠狠击中了，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复杂地翻涌着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最终，所有的波动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冷静。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沉地说：
“……不可理喻。”
说完，他不再看我，弯腰拎起地上的包，径直走出了宿舍门。
门没关，走廊的风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空荡荡的宿舍，刚才激烈的争吵像一场虚幻的耳鸣。
只剩下张磊那句“我喜欢她”和摔门而去的决绝，无比清晰地反复播放。
他是因为我才走的。他说了那些话……被胖子那样质疑……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我甚至没换下睡衣，只胡乱套了件外套，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楼道里空无一人。
我边跑边给他打电话。
跑下楼梯，冲出宿舍楼，冷风扑面而来，激得我一阵哆嗦。
我四下张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然后，我在宿舍楼后山坡上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背影。
他蹲在那里，肩膀微微垮着，指尖夹着一根烟，一点猩红在冷风里明灭。
我慢慢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
他回过头，看到是我，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把烟掐灭在地上，动作有点慌。
“……贤哥？”他站起来，脸上有点不自在，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我，“你怎么来了？”
呵，我苦笑……张磊也会抽烟了？
但看着他这副样子，再想到他刚才在宿舍里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我心里酸涩得厉害。
“对不起，”我声音还有点哑，“……都是因为我。”
他挠挠头，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
“嗐，没事儿。我跟飞哥……早晚得有这一出。不怪你。”
“谢谢你。”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刚才……那么说。”
他脸一下子涨红了，搓着手，支支吾吾：
“我、我就是脑子一热，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往心里去了。”我打断他。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我抱紧双臂，吸了口气，轻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磊。”
我指着远处那个废弃的篮球场。
“就在那里，大概一年前，也是这么冷的天。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甄如梦……”
我笑了笑，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又蠢又可笑。
“那时候，我还是个男的。虽然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张磊安静地听着，没插话。
我转过头，看向他，鼓起了这辈子所剩无几的勇气：
“张磊，你刚才说的……还作数吗？你……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一个……曾经是男生的我？”
张磊看着我，那双平时总是闪着猥琐或讨好光芒的眼睛，此刻却透露出清澈和认真。
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贱兮兮的笑，而是一种温和的了然。
“贤哥，你为什么总纠结以前？”
他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珍惜当下不好吗？现在的你，就是林智贤，这就够了。
我张磊愿意对你好，你欣然接受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累不累？”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碎了我心里一层坚硬的壳。
可是……
“但是，张磊，你也知道的，”
我艰难地开口，不想骗他，
“我……我好像还是更喜欢胖子。”
张磊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甚至耸了耸肩：
“我知道啊。但那家伙有人了。
他那个人，你比我更理解他。
他既然先答应了孙媛媛，就不可能再接受你。
你比人家晚了一步，没办法的事。”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现实，像一盆冷水，浇得我透心凉，却也让我彻底清醒。
是啊，晚了一步。
而此刻的张磊不也是晚了一步吗？两个同命相连的人。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尖：
“……虽然真的很谢谢你，张磊，但我怕……我怕我没办法同样地去喜欢你。这样对你不公平。”
“谁要公平了？”
张磊凑近了一点，声音里带着和从前那个林智贤一样的混不吝，
“你只要不直接拒绝我，我就当你同意了。
继续保持现在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说不定哪天，你就被我感动了呢？”
他的直白和赖皮，让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突然被挪开了一点缝隙，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带着点暖意。
鬼使神差地，我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张磊，”我把脸埋在他不算宽阔甚至有点瘦弱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重启成功，手臂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环住我的背，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抱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小声问：
“那……要不要兑现昨天欠你的那个……吻？”
我的脸烧得厉害。
张磊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猛地松开我，后退半步，剧烈地咳嗽起来：“不、不了！”
“啊？”我愣住了。
我主动投怀送抱，连初吻都送不出去了？
他摆着手，喘匀了气，才看向我，眼神亮得惊人：
“先攒着！这等好事，不得存起来赚点利息？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收！”
我被他这番言论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热意更盛，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松快了些，甚至有点想笑。
“……你这人真是！”
“贤哥，”他忽然又正经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别瞎想。不是你魅力不够，是……是我还没准备好。等我准备好了，你可别赖账。”
他眼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期待和算计的光。
我看着他，忽然一个激灵。
林智贤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你怎么会变成之前楼下哭鼻子等你的天真妹了？
完蛋。
我可能……中了这家伙的圈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