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静音魔法，教室里压抑了一节课的窃窃私语瞬间放大成了喧闹。赵淑鹏老师抱着她那堆教案，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步伐平稳地离开了教室，那件碎墨绿花羽绒服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几乎是虚脱般地趴在了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和发懵的脑袋冷静下来。那最后一刻爆发的、冰冷污秽的SSS级魔力波动，还有她那瞬间冰冷的审视目光，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喂，蔫吧蘑菇，真低血糖了？” 旁边传来千夜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能把关心说得像挑衅的调调。紧接着，我的胳膊又被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
我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她正歪着头看我，手里还转着那支画过符文花边的笔，眼神里好奇多于担忧。
“比低血糖……严重一点。”我声音发虚，斟酌着词句。告诉她？不告诉她？告诉她，她会不会觉得我疯了？不告诉她……万一那个魔修要做些什么，她毫无防备怎么办？
“哦？有多严重？比上次你被一只幻光蝶追着跑了半个操场还严重？”千夜显然没把我的话当真，反而开始翻旧账调侃我。
“……那不一样。”我试图坐直身体，却感觉后背依旧发凉，“千夜，我说认真的。你……你没觉得赵老师有点……不对劲吗？”
千夜转笔的动作停了一下，挑挑眉：“不对劲？你是指她那身仿佛被嚎风谷罡风撕扯过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审美吗？那确实非常不对劲，震撼我一整年。”
“不是这个！是……是魔力！”我压低了声音，身体不自觉地朝她那边倾了倾，确保我们的对话不会被周围嬉闹的同学听去，“她的魔力，我感觉……很怪，非常怪！”
“魔力？”千夜脸上的戏谑稍微收敛了一点，多了点探究的意味，“怎么个怪法？人家可是新来的老师，还是教精灵文和魔法理论的，魔力深厚纯净点不是很正常？讲得也确实比老班强啊。”她说着，还晃了晃那本厚厚的《高阶精灵文语法精析与实战应用》，表示认可。
看，她果然是这个反应。正常人谁会怀疑一个讲课精彩的新老师魔力有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抛出点更实质的东西。“不是强弱的问题！是……是‘质’！”我努力回忆着那令人作呕的感觉，“她的魔力底层，藏着别的东西……一种……很冷，很脏，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暗紫色能量，虽然藏得很深，但绝对有！就在她演示法术和刚才按我桌子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了两次！”
我紧紧盯着千夜的眼睛，试图让她相信我话里的严重性。
千夜沉默了几秒，仔细看着我的表情，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在开玩笑或者真的吓傻了。我的脸色估计现在还是惨白的，眼神里的恐惧也做不了假。
“暗紫色？冷？脏？”她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微微蹙起，“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形容……通常只用来描述那些修炼禁忌魔法或者跟魔界扯上关系的‘魔修’才有的魔力特征。你确定你不是昨晚没睡好，或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或者单纯是被她那身衣服刺激到了产生幻觉了？”
“我确定！绝对不是幻觉！”我急得差点想拍桌子，“一次可能是错觉，两次呢？而且第二次特别强烈！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极其邪恶的东西盯上了，SSS级的威压！绝对不会错！”情急之下，我几乎口不择言。
“SSS级？”千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随即立刻意识到什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十足的荒谬感，“翎，你知道SSS级是什么概念吗？那是能单刷领主级魔物、放在整个王国都是战略级的存在！你说我们这位看起来审美破产、讲课还挺有意思的新班主任是SSS级魔修？你这已经不是低血糖了，你这是烧糊涂了吧？”
她伸出手似乎想探探我的额头。
我躲开她的手，心里又急又无奈。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离谱。一个S级的学生指着新来的、看似普通的老师说她是SSS级魔修，这本身就像个笑话。
但我必须说服她。我一个人承受不了这个秘密，也更需要她的帮助。千夜虽然流氓，但她聪明，敏锐，而且关键时刻极其靠得住。
“千夜，你信我一次。”我看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甚至带上了点恳求，“我的感知……有时候会比较特别。对魔力的‘质’，尤其敏感。也许正因为我是S级，所以才能模糊地感觉到那种远超常规的、但又极力隐藏的异常？就像……就像水杯里的水满了，更容易察觉到外界投入的石子？”我小心翼翼地措辞，试图解释我那“Unknown”级的感知力，又不直接暴露底牌。
千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审视和思考。她似乎在权衡我的话有多大可信度，或者我疯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前排的白羽正兴奋地跟同桌比划着假期新学的某个炫光术，差点晃瞎对面同学的眼；靠窗的墨依旧安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几个女生围着纱，似乎在讨论着开学第一天的新鲜见闻；凛作为风纪委员，正板着脸训斥两个在过道里用悬浮术追逐打闹的男生……一切都充满了开学第一天的普通和混乱。
而我们这个小角落，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进行着一场决定未来走向的、极其不寻常的对话。
良久，千夜才缓缓开口，语气依然带着怀疑，但不再是全盘否定：“……就算，我是说就算，你的感觉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对的。证据呢？光凭你‘感觉’她魔力怪，可没法证明她是SSS级魔修。说不定只是她修炼的魔法流派比较偏门，或者身上带了什么特殊的魔法物品？”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见她态度松动，立刻抓住机会，“我们需要证据！需要调查！但她太强了，我们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万一她真的……有什么可怕的计划，目标可能就是学校，或者我们中的谁呢？”我想起她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后背又是一阵发凉。
千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调查SSS级魔修……听起来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她嘀咕了一句，但眼神却渐渐亮起一种混合着冒险和强烈好奇的光芒，“……不过，确实挺刺激的。比解一万道精灵文难题都有意思。”
她猛地凑近，几乎和我头碰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做坏事般的兴奋：“喂，翎，你说真的？没骗我？真要干？”
“千真万确！”我用力点头。
“行！”千夜一拍大腿（是我的腿，疼得我龇牙咧嘴），“这事儿我掺和了！不过事先说好，要是最后发现是你感知出错，你就得把434宿舍扣30分的全部细节，一字不落地给我讲一遍！还得赔我一个学期的魔法点心！”
“……成交。”我捂着被拍疼的腿，欲哭无泪。这代价有点大，但能拉她入伙，值了。
“那么，调查员千夜和翎，正式上线！”千夜得意地打了个响指，随即又恢复严肃，“第一步，情报收集。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关于这位赵淑鹏老师，公开信息有多少？她从哪里调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这些得想办法查到。”
“还有她平时的行踪，接触的人……”我补充道。
“嗯，但不能太明显，打草惊蛇就完蛋了。”千夜摸着下巴，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得想个合理的由头……对了！翎，你不是精灵文课代表吗？以请教问题或者汇报工作的名义接近她，合情合理！”
我：“……”
突然觉得课代表这个职位变得无比沉重。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再次响起。第二节课是魔药基础理论，一位脾气有点暴躁的老教授的课。我和千夜对视一眼，默契地停止了密谈，各自拿出课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调查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而我的身边，多了一个看似不靠谱、实则可能至关重要的盟友。
魔药课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干草药和奇怪试剂的味道。老教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一种提神药剂的配方，强调着搅拌方向和温度控制的苛刻要求。
“喂，翎，”旁边的千夜用气声叫我，眼睛却盯着坩埚底下跳跃的蓝色火焰，手里不知何时摸出了那本让她又爱又恨的《假期作业》。这本书看起来其貌不扬，深褐色的皮质封面没有任何字样，边角磨损得厉害，厚度却堪比砖头。据千夜说，这是她家某个脾气古怪的祖宗留下的“遗产”，里面的书页仿佛是活的，会根据她的意念随机呈现各种已知或未知的魔法符咒，效果全看当天运气和她自己的魔力状态，极其不靠谱又威力莫测。
“你说，要是用这个代替搅拌棒，随机召唤个‘自动搅拌’或者‘恒温控制’之类的符咒，会不会更快点？”她蠢蠢欲动地想翻开书页。
我吓得差点把手中的龙牙粉全撒进去：“快住手！万一召来个‘剧烈沸腾’或者‘物质转化’（把坩埚变成青蛙）怎么办？教授会杀了我们的！”这位老教授的暴脾气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
千夜撇撇嘴，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无趣，但还是老实地把书塞回包里，拿起标准的玻璃棒，只是手法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搅得坩埚里的液体漩涡有点狂野。
我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焰温度和搅拌节奏，力求每一步都精准无误。S级的魔力控制力在这种基础操作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面前的药剂呈现出一种清澈而稳定的淡绿色，正是教科书上描述的最佳状态。
然而，这种“好学生”的表现并没持续多久。就在我低头去拿下一味材料时，胳膊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量杯，里面还没用完的荧光苔藓粉末洒了一桌，点点微光粘在了我的袖子上。
“噗。”千夜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前排的白羽闻声回头，看到我手忙脚乱收拾的狼狈样子和发光的袖子，也乐了：“翎妹，你这是要给魔药加点‘星光特效’？新创意啊！”
就连旁边一直安静专注的墨，也从他那本比砖头还厚的古籍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我的桌子，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然后又把头埋了回去。
我的脸有点发烫，赶紧用清洁咒处理。这类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总是时不时发生在我身上，大家也习惯了拿这个开涮，通常我就挠头笑笑过去。这能让我很好地融入集体，扮演一个“成绩不错但偶尔脱线”的普通学生角色，完美掩盖皮囊下的异常。
午休时，我和千夜在食堂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戳着盘子里的魔法炖菜，一边低声跟她交换想法。
“我待会儿以课代表的名义，去办公室交精灵文的课堂练习表，顺便看看能不能瞄到点赵老师的资料。”我说出了我的计划。
“嗯，小心点，别太明显。”千夜咬着一块炸岩蜥尾巴，含糊不清地叮嘱，“我看看能不能从别的渠道打听点消息。啧，开学第一天就搞这种事，真刺激。”
吃完饭，我深吸一口气，抱着一沓练习表，走向教师办公室。心脏在胸腔里敲着小鼓。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里面传来赵老师温和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进去。赵老师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后，桌上堆满了教案和厚厚的精灵文古籍，几乎要把她淹没。那件扎眼的碎花羽绒服搭在椅背上。她本人则穿着一件样式普通的灰色针织衫，正低头批改着什么，听到我进来，才抬起脸，扶了扶那副用胶带缠着的眼镜。
“赵老师，这是上午精灵文课的练习表，收齐了。”我把表格放在她桌上不那么拥挤的一角。
“哦，好的，辛苦你了，翎同学。”她对我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看不出任何异常。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脸色看起来比上午好点了，低血糖的话，口袋里最好备几颗糖。”
“谢谢老师，我没事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她的桌面和旁边的资料柜。柜子是锁着的。桌上除了书就是纸，看不出什么特别。
就在我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我注意到她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极其深奥的精灵文典籍，上面有一个复杂的符文似乎被重点标注了。鬼使神差地，我调动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魔力感知，像触手一样悄悄探向那本书——我想试试，能不能从她经常接触的物品上，捕捉到更多那暗紫色魔力的残留。
然而，我的魔力感知刚接触到那本书…… 什么都没有。 不是没有残留，而是……一种极致的空和净。 那本书，以及她桌面上所有的物品，都干净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某种强大而内敛的力量反复涤荡过，不留一丝一毫属于她个人的魔力痕迹。这种刻意到极致的“干净”，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
我的心猛地一沉。
赵老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她只是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本书，很自然地拿起它，合上，放到那堆书山的最上层，随口道：“这本书的论点很有趣，但对你们现在来说还太深了。等你们基础再牢固些，倒是可以借去看看。”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语气温和如常。
但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不是没发现，她是发现了，却用这种完全不着痕迹的方式，向我展示了她的滴水不漏，甚至是一种……游刃有余的警告。她根本不在乎我怀不怀疑，因为她有绝对的自信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好……好的，谢谢老师。那……我先回去了。”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嗯，去吧。”她温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走出办公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这个对手，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下午的实战训练课在专门的魔法训练场进行。我和千夜分到了一组进行基础魔力操控对抗练习。
我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我的S级术士，稳定输出，精准控制，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反击都精心计算着魔力输出和效果，确保既显得努力，又不真正突出。 千夜则打得比较奔放，虽然没再用《假期作业》，但她的SS级实力底子在那，各种低阶法术信手拈来，组合刁钻，攻势凌厉。
“翎！发什么呆呢！盾要碎了！”千夜一声提醒，一道压缩水弹几乎贴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的风刮得我生疼。我慌忙“略显笨拙”地加强魔力输出，稳住面前有些摇曳的护盾——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普通S级应对她攻势时应有的吃力感。
“你这S级水分也太大了吧！”千夜毫不留情地嘲笑，手上却没停，几枚光矢接连撞在我的护盾上，激起阵阵涟漪，“是不是假期光顾着在宿舍搞迪斯科灯光秀，没练魔法啊？”
周围几个同学也跟着笑起来。刚刚结束一轮对战的白羽正叉着腰休息，闻言大声起哄：“翎妹，行不行啊！要不要兄弟给你渡点魔力撑一下？”
连在一旁记录成绩的风纪委员凛，都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笔下记得更勤快了——大概是在扣我的“实战表现分”？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抵挡千夜层出不穷的小法术骚扰，一边内心精准计算着下一波该如何应对。这种隐藏实力、精确控制表演分寸的感觉，比全力战斗累多了。 但看到白羽他们毫无怀疑的笑脸，又觉得这戏必须得演下去。毕竟，我不想让我真正的实力被任何人知道，这对我没有任何益处。
放学铃响，开学第一天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我和千夜并肩走在回宿舍区的路上。
“办公室怎么样？”千夜问。
“……一无所获，而且，更可怕了。”我简单描述了一下那种“极致干净”的感觉。
千夜听完，表情也严肃了些：“啧，看来是个硬茬子。行，我知道了。我这边也会更小心点。”
“所以，计划不变。”她总结道，“我试试从我这边渠道打听点消息，你继续利用课代表身份观察，但务必更加小心。保持联系，有任何发现，随时通气。”
“嗯，你……千万小心。”我忍不住再次叮嘱。对手的级别和谨慎程度远超预期。
“安啦~”千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即又对我露出一个招牌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倒是你，翎同学，下次实战课再这么水，我可就要用《假期作业》给你加点‘特训’了哦？”她说着，还用手指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对准我。
我头皮一麻，立刻加快脚步：“我突然想起宿舍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身后传来千夜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回到434宿舍，果然又被以白羽为首的几个家伙抓着盘问了一番关于新班主任的第一印象。我打起精神，再次重点描述了那身惊世骇俗的穿搭，成功把话题带偏，引来一片欢乐的吐槽和对自己未来审美水平的担忧，总算蒙混过关。
夜晚，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白羽他们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窗外是克洛尼克斯幻法学院熟悉的夜景，魔法塔楼闪烁着柔和的光晕。
但我知道，这片平静之下，潜藏着一个SSS级的威胁。她强大，谨慎，并且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却选择用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方式回应。
我和千夜的调查，就像在深渊边缘行走。
这种感觉，既让人恐惧，又隐隐带着一丝……被挑战者的兴奋？
我闭上眼，那极致的“空”和“净”，比那污浊的暗紫色魔力更让我心悸。
赵淑鹏……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