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者:土豆泥捏的狗子 更新时间:2025/8/22 19:41:54 字数:8000

开学第二周的日子,像被施了某种缓慢咒语,既按部就班又暗流涌动。克洛尼克斯幻法学院的每一口空气似乎都掺杂了更复杂的成分:图书馆古籍不变的霉味、走廊里永远飘着的不知名魔药实验的古怪香气、草坪被阳光炙烤后散发的青草与泥土混合气息,以及……嗯,或许还有我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错觉性铁锈味。

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无疑来自于讲台上那位行走的视觉污染源——赵淑鹏老师。平心而论,如果不带任何偏见(以及忽略掉那身仿佛是从噩梦素材库里直接拖出来的连衣裙),她的课堪称享受。知识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讲解复杂精灵文语法和魔法原理时深入浅出,偶尔穿插的古代法师轶事总能引得哄堂大笑——比如那位试图用召唤术找拖鞋结果召来了一窝暴躁掘地虫的大魔导师。连白羽这种能把《高阶魔纹学》当高效催眠符使用(三行入睡,简单快捷)的人才,都能撑着眼皮子听上大半节,虽然主要动力是生怕错过下一个搞笑段子。

但对我而言,每节精灵文课都是一场对意志力和感知力的双重考验。我必须调动全部精神,像最精密的探针,在她那浩瀚磅礴、刻意展现得无比纯净的教学魔力海洋中,艰难地捕捉那偶尔泛起、转瞬即逝的、冰冷污秽的暗紫色油污。每一次成功的捕捉(或者失败的疑虑),都像在脑内进行了一场高强度计算,下课铃响时总伴随着一阵真实的疲惫感。

千夜显然把食堂事件的教训刻进了DNA里。人前,她是那个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坐姿端正,眼神专注,笔记做得比魔法印刷机还工整,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用语严谨,偶尔还能提出让赵老师都点头称赞的深入见解。完美扮演着“安静、专注、成绩优异、略带疏离”的模范生外壳。

但这层外壳的副作用,就是她那些“小爱好”带来的骚扰更加集中和……精准了。她的魔法笔找到了新的目标——我的腿。隔着夏季薄薄的校服裤子,那细尖的笔触划过皮肤的触感清晰无比,带着微妙的痒和极度烦人的存在感。

根据今天的蠕动轨迹和偶尔的顿点,我推测她可能在画一套复杂的、会自己转圈的史莱姆全家福!

物理攻击(肘击)的频率和力度显著下降,从“提醒”降级到了“打招呼”甚至“确认存活”的水准,但精神攻击(比如突然凑过来用气声说“喂,你觉得赵老师这件新衣服像不像被诅咒的彩虹蛋糕成精了?”)的频率略有上升。

更多时候,她的注意力被那些该死的“灵缚”符文占据。她的笔记本变成了战场,左边是工整的课堂笔记,右边和边缘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只有她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精灵文批注、结构分解图、能量流向推测,以及巨大的问号、感叹号和画了圈的“危险!”字样。她会趁赵老师转身书写复杂符文构型的瞬间,把笔记本猛地往我这边一推,指尖几乎要戳破纸页地点在某条扭曲的回路上,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无声地传递着“看!这玩意儿绝对在偷偷吸取着什么东西!”的讯息。

我能怎么办?除了用眼神回敬一个“我早知道了,但咱能低调点吗?”的信号,还能做什么?

这些符文就像用最甜蜜的蜜糖包裹着的剧毒核心,诱人深入,本质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揭秘赵老师真面目(及幸存)”计划,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能接触到的所有公开信息里,赵淑鹏干净得像一张被最高级净化术反复涤荡过的新羊皮纸,光洁得找不到一个污点。从哪里来?以前做什么?师承何处?一概不知。她就像一个凭空刷新的高级NPC,自带全套背景板但无历史记录。我这点精灵文课代表的权限,最大的用处就是能多跑几趟办公室交作业,感受一下那令人窒息的“极致干净”魔力环境,以及她看似温和实则洞察一切的目光。

千夜那边联系的“神秘情报源”依旧石沉大海。据她隐晦透露,对方可能正处于“跨位面信号极差”或者“在某个时间流速不同的遗迹里挖坟”的状态,急也急不来。

唯一的、闪烁不定的异常信号灯,依旧来自于那个仿佛活在静音结界里的同学,墨。

他依旧固守在那个靠窗的、光线被大幅削弱的角落,像一株不需要光合作用的苍白植物,几乎与阴影同化。厚重的、封面印着无法辨认的古代文字的典籍永远摊开在他面前,翻页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几乎是他在教室里存在的唯一证明。但我和千夜都无法忘记食堂事件中,他那远超常理的、近乎痉挛般的剧烈反应。那不是一个正常术士该有的应对,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性创伤。

“他的感知系统,或者说灵魂屏障的构成,绝对有问题。”一次下课间隙,千夜望着墨几乎是瞬移般消失在后门的背影,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对特定负面能量的反应不是敏感,是‘过敏’,是‘排异’,剧烈到伤及自身的那种。这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谜团,而且看起来……很痛。”

接近他?这难度堪比让白羽安静地读完一本《魔法伦理规范》。他周身那堵无形的、由绝对沉默和疏离构筑的高墙,厚实得令人绝望。

转机出现在一周两次的魔法实战训练课上。今天的场地被魔法模拟成了一片危机四伏的古老雨林:粗壮的藤蔓像活蛇般蠕动纠缠,看似坚实的地面下一秒可能就变成吞噬一切的流沙坑,各种毒刺、落木、以及冷不丁喷吐冰锥或黏糊糊腐蚀液的花朵机关遍布其中。移动靶则换成了更加烦人的小型飞行魔物幻象——尖叫蝠、毒刺蜂群、还有能短暂隐形的幽光蛾。

我和千夜照例一组。我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我的S级划水大师角色:撑起一面看起来足够努力才维持住的、强度“恰到好处”的魔力护盾,用“精准但威力刚好卡在及格线上”的魔力飞弹点掉那些过于靠近的靶子,偶尔还得“略显笨拙”、“惊险万分”地躲开突然弹起的藤鞭或者塌陷的沙坑,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经过精心计算,力求演技自然不做作。千夜则承担了主攻和清理大型障碍的任务,她的法术依旧凌厉精准,SS级的底子藏不住,但很好地控制在了“优秀高年级生”该有的范围内,至少没把那本极其不稳定的《假期作业》掏出来搞随机抽卡模式。

“翎!十点钟方向,树冠层!三只幽光蛾幻象,若隐若现的烦死了!清理掉!”千夜一边快速吟唱,用一道旋转的水刃风暴绞碎了几只试图扑脸的毒刺蜂,一边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语气带着惯有的、仿佛指挥自家宠物狗般的理所当然。

“收到。”“柠檬”甚至无需完全抽出那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暗色皮质枪套,我的手腕只是极小幅度的抖动调整。

砰! 第一发凝练的魔力光束无声射出,精准地命中一只刚刚结束隐形阶段的幽光蛾,它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碎裂成光点。但强大的后坐力如期而至,熟悉的、仿佛整个小臂骨骼都在嗡鸣的震颤感传来,让我接下来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和迟滞——这就是“柠檬”那“遇强则强”霸道规则附带的讨厌副作用,每一次激发,都需要短暂的恢复时间才能再次进行精确瞄准和承受下一次冲击。我不得不借助一个侧身翻滚避开地面突然冒出的尖刺(有一半是真躲,一半是借机调整),才在第二只幽光蛾显形的瞬间,勉强跟上。

砰! 第二声轻微的爆鸣,目标清除。规则依旧稳定运转,但这过程绝谈不上轻松潇洒,反而显得有些狼狈和吃力。

“不错嘛翎妹!就是这开枪架势跟关节生了锈的炼金魔偶似的,一卡一卡的!”旁边响起白羽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伴随着“轰隆”一声,他又撞碎了一丛伪装成灌木的陷阱。他和钢岩采用了学院里独一份的、充满原始力量的推进方式——钢岩这个沉默的壮汉先是给自己和白羽套上厚实得堪比城墙拐角的复合岩石铠甲,然后白羽就嗷嗷叫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犀牛,开始毫无章法的野蛮冲撞,纯粹依靠蛮力和铠甲硬度碾碎沿途的低级幻象和物理障碍。效率确实惊人,但代价就是场面极度失控,时不时能看到他被突然从地里顶出来的石笋戳飞,或者一脚踩进强粘胶陷阱被固定成滑稽的姿势,需要场边督战的风纪委员凛,黑着脸挥动那根能引导微弱重置魔法的教鞭,才能把他从各种困境中“解救”出来。

“鲁莽!扣分!”凛的声音冷得像冰,手中的笔记本写个不停,我怀疑他那本子是不是连接着学院的中央扣分系统。

另一侧,纱和小蓓则展现了完全不同的画风。纱的动作轻盈优雅,指尖挥动间,锐利的风刃精准地切断拦路的藤蔓,或是偏转远程攻击。小蓓则跟在她身侧,口中念念有词,挥手间,散发着柔和荧光的巨大蘑菇迅速生长出来填补流沙坑,或是甩出柔韧的翠绿藤蔓拉住失控的机关,甚至还能给纱加持一个微弱的自然护盾。两人配合默契,行动如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危险重重的训练场,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心编排的双人舞,效率或许不是最高,但稳定性和安全性一流。

墨,依旧是那个特殊的单人位。这是凛特别申请的,理由是他的魔法体系过于特殊和古老,难以与人配合,强行组队反而危险。他独自待在场地相对安静的一角,那本厚重的古籍悬浮在他面前,无风自动。他并不像我们那样需要大幅度的移动和闪避,只是偶尔伸出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快速划过某些书页上的特定符号或段落,口中吐出短促而古朴、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同时,他的脚下会瞬间展开一个微小却结构极其复杂、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圆形术式,光芒一闪即逝。

效果却相当显著:他前方蠕动缠绕的藤蔓会迅速失去活力,枯萎瓦解;侧面喷吐而来的酸液球或是小火球,会在撞击到突然浮现的、半透明的微型光壁上后,轨迹发生明显偏转;甚至有一个高速冲向他的幻影猎豹,在踏入他脚下那悄然将范围扩展了少许的淡金色术式范围时,动作会骤然变得迟缓和僵硬,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然后像被某种净化力量侵蚀般,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不甘地消散。他的魔法安静、高效,带着一种强烈的“防护”、“驱散”与“净化”意味,与现代主流魔法体系显得格格不入。

但每一次那淡金色的术式闪烁过后,他的脸色都会肉眼可见地褪去一分血色,呼吸也会变得略微急促,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每一次施展都在燃烧他的精力,乃至透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这根本不是正常的魔力消耗,更像是一种……等价交换,甚至是不平等的牺牲。

课程进行到一半左右,意外毫无征兆地降临。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的能量流转出了岔子(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瞟向了刚刚把一头岩石傀儡幻象撞得四分五裂、正得意洋洋的白羽),场地边缘一个铭刻着古老符文、平时根本不会对学生开放的“高阶综合应对训练装置”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魔力逸散!

刺眼的电弧在装置表面跳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嗡鸣声,一个极不稳定的、内部仿佛有漆黑漩涡在翻滚的暗影能量球体被猛地喷射而出!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内部蕴含着远超训练标准的、混乱而充满恶意的魔力,直直砸向刚刚合作清理完一片极其缠人吸血藤的纱和小蓓!

“小心!!”凛的惊呼声从场地另一侧传来,他正忙着用束缚咒语捆住一个被白羽撞飞后失控旋转的锯齿飞轮陷阱,根本来不及回身救援!

纱仓促间试图凝聚风盾,但明显慢了一拍,风盾的强度也完全不足以抵挡这种程度的攻击!小蓓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想挡在纱身前!

千夜瞳孔骤缩,骂了句精灵语脏话,手已经闪电般探向背包里的《假期作业》——哪怕知道危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受伤!

但有人比她的反应更快。

是墨。

他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淡金色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到了极致,里面倒映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极度的厌恶与痛苦,仿佛飞来的不是纯粹的能量攻击,而是世间最污秽亵渎之物。

他脚下的地面瞬间亮起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复杂数倍的金色术阵!繁复的光纹交织流转,散发出强烈而纯粹的净化气息,将他异常苍白的脸映照得一片肃穆。他面前悬浮的古籍哗啦啦地疯狂翻页,最终定格在某一页绘满了神圣几何图形的书页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耀眼夺目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纯白光辉,对着那咆哮而来的暗影能量球疾点而出!整个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充满了混乱与恶意的暗影能量球,在距离纱和小蓓不足五米的地方,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克星的壁垒,剧烈地扭曲、波动、挣扎,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无数怨魂哀嚎的沉闷呜咽声!强大的净化力量与负面能量激烈对抗,逸散出的冲击波让附近好几个同学都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和心悸。

这绝不是简单的驱散或抵消,这是某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强效的“净化”与“中和”!

效果是显著的,暗影球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彻底溃散湮灭。但代价也同样触目惊心——墨脚下那个辉煌的术阵光芒瞬间黯淡、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如遭重击,身体剧烈地一晃,“哇”地一声咳出一小口鲜红的血沫,喷洒在他苍白的下颌和古籍封面上,触目惊心!他单手死死撑住嗡嗡震颤、光芒黯淡的古籍才勉强没有倒下,脸色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呼吸急促得像是刚刚跑完了全程马拉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明显的颤音和痛苦,全身都在微微发抖,显然这一下对他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严重的内腑反噬和魔力回路冲击。他甚至连低下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半倚着古籍,艰难地喘息着,淡金色的瞳孔都有些涣散。

“……墨同学!” “谢谢你!” 纱惊魂未定,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真诚的担忧。

墨无法回应,他所有的意志和力量似乎都用来对抗那潮水般涌来的反噬痛苦和虚弱感。

凛以最快速度冲了过来,先是脸色铁青地用术杖尖端猛地一点那个故障装置,强行切断了它的能源供应,然后立刻蹲到墨的身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严厉:“墨同学!伤到哪里了?内脏受损?魔力回路震荡?别硬撑!必须立刻去医务室进行全面检查和治疗!”他的检查手法快速而专业,显然受过相关训练。

墨似乎极其微弱地摇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丝从嘴角溢出。这一次,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两个!”凛立刻指着旁边两个刚刚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男生(包括刚被重置回来的白羽),“扶他去医务室!立刻!马上!跟医务室的老师说清楚情况,是高阶能量反噬!”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白羽这会儿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和另一个男生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无法自己站立的墨。墨的身体软绵绵的,大部分重量都靠在了两人身上,被半扶半抱着慢慢向训练场外挪去,留下一路刺眼的血迹和一片死寂。

“……所有人原地休息五分钟!下次训练前必须反复检查设备安全!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优先确保自身安全,量力而行!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凛转向我们剩下的人,语气依旧严肃,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后怕和对所有同学的关切。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始检查其他同学的状态。

剩下的训练课就在一种压抑、沉重、心有余悸的氛围里草草结束了。每个人都沉默了不少,刚才那惊险一幕和墨吐血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每个人脑海里。

回去宿舍区的路上,我和千夜罕见地一路无话。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走到人迹较少的小径,千夜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看到了?”

“嗯,”我心情同样沉重得像灌了铅,“那不是普通的法术对抗,是……献祭式的净化。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或者灵魂力量去硬碰硬地中和那种污秽。SS级的威力,SSS级的代价。”我对能量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刻墨身上流逝的东西远比魔力要多。

“这根本不是什么特殊的魔法体系……”千夜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怜悯?“这简直是在慢性自杀!什么样的传承或者诅咒会需要这样使用力量?而且他那术阵结构……我从未在任何现代典籍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古老得吓人,也……残酷得吓人。”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墨身上的谜团,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的特殊,他的痛苦,他那来历不明又代价惨重的力量,似乎都与那些异常的、充满恶意的能量有着不死不休的对立。

几天后的精灵文随堂小测,我努力集中精神,但还是“不出意外”地在一个冷门古精灵语词根的第七变格应用上出了点细微偏差,魔力注入的稳定性和持续时间也微妙地比最佳标准线差了一点点。卷子发下来,一个鲜红的“A-”躺在上面,对于我明面上的“S级”身份来说,维持着一个“良好但不够顶尖,且有点小粗心”的定位。

“唉,”旁边的千夜瞥了一眼我的卷子(她的卷面上依旧是那个闪瞎眼的“S+”,旁边还有赵老师用娟秀字体写下的“逻辑缜密,见解深刻,优异!”),习惯性地叹了口气,手中的魔法笔无意识地在我的裤腿上画了个小小的、带着怒气的叉,“你这粗心大意的毛病是刻进魔力回路里了吗?”她抬起手,肘击的起手式摆到一半,硬生生停在半空,最后只是用冰凉的笔帽没好气地敲了敲我的膝盖骨,“下次再在这种基础题上丢分,就给我把《精灵文词根变格大全》手抄十遍!”

讲台上的赵淑鹏老师正好巡视到我们附近,听到了千夜的话,温和地开口:“翎同学的基础知识网络还是很牢固的,可能就是需要在细节专注度和魔力控制的精细度上再下点功夫。千夜同学作为同桌,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是很好的。”她话锋一转,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对了,翎同学,我注意到你的专属法器造型非常独特,很有……历史的厚重感。这类古老的法器往往脾气比较特别,平时维护和保养方面,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或者……窍门吗?比如对擦拭魔力的属性纯度有要求?或者需要定期进行某种共鸣仪式?”

我的脊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后脑。来了,她果然没有放弃探究“柠檬”!

我努力压下心跳,让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甚至带上一点少年人提到心爱之物时的腼腆(天知道我需要多大演技):“谢谢老师关心……其实,也没那么娇贵。就……定期用最基础的无属性魔力稍微擦拭一下就好了。它……嗯,是比较敏感,不喜欢乱七八糟的魔力属性沾染,而且……嗯,后坐力有点大,每次用完都得缓一会儿。”我尝试用部分事实来掩盖最核心的规则秘密,希望能混过去。

“哦?对魔力属性有洁癖?还有显著的后坐力?果然独特的法器必然伴随着独特的使用体验。”赵淑鹏笑了笑,厚厚的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两块白斑,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能如此清晰地了解并适应法器的特性,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很好,继续保持。”她没有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关心,转身继续巡视其他同学了。

但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却像几根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在我的脖颈上,缓慢收紧。她绝对注意到了“柠檬”的不同寻常,甚至可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部分特性。这种被隐藏在关怀下的探究,比直接的恶意更令人毛骨悚然。

下课铃响,我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东西,我需要新鲜空气和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份压力。独自溜达到学院后面那个荒废了一小半、平时很少人来的古典玫瑰园,虽然玫瑰大多枯萎,但胜在安静。找了个背阴的古老石柱靠着,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稍微缓解了内心的焦灼。我无意识地摩挲着“柠檬”冰冷而坚硬的枪身,指尖感受着那上面细微的、仿佛历经无数岁月的刻痕,以及那深深烙印在使用体验中的、每一次激发后残留的、让手臂发麻的震颤感——这讨厌的后坐力,既是掩护,也是真实的制约。

就在我试图放空大脑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吹落叶子的声音掩盖的脚步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回过头,手已经按在了“柠檬”的枪套上。

是墨。

他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似乎比训练场那天好了一些,至少能自己站稳了。他依旧抱着那本似乎从不离身的厚重大书,安静地站在几米外一丛枯败的玫瑰丛旁,淡金色的瞳孔正静静地、直接地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下意识放在“柠檬”上的那只手。

他的眼神依旧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但不同于平日里的彻底空茫,此刻那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淡极淡的……了然?甚至是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同病相怜般的微弱共鸣?(是因为我们都拥有着需要付出代价的力量吗?)

他看到我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反应,并没有靠近,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那么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在我和“柠檬”之间短暂地停留了片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下颌的一个微小动作,对着我,点了点头。

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确凿无疑是一个点头。

那眼神和动作,仿佛在无声地说:“我明白。我理解这种感觉。”

完成这个微小的动作后,他不再有任何表示,转过身,抱着他那本沉重的书,像一抹苍白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沿着来时的小径离开了,脚步甚至显得有些虚浮。

留我一个人僵在原地,靠着冰冷的石柱,心底那股因为赵淑鹏的试探而升起的寒意,与一种突如其来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疯狂蔓延。

他明白了什么?他理解什么?是理解使用这种非常规力量所带来的负担和代价?还是……他那特殊的、敏感的感知,也察觉到了“柠檬”身上不同寻常的规则波动?或者,他甚至隐约感知到了赵淑鹏老师那隐藏极深的、对“柠檬”的兴趣和威胁?

墨的这次沉默的点头,比千夜咋咋呼呼的警告、比赵淑鹏拐弯抹角的打听,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和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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