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434宿舍里依旧喧闹。白羽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白天他和尖叫仙人掌的“大战”,试图挽回自己之前受损的形象。其他室友则笑着拆台或起哄。
我洗漱完毕,早早地爬上了床,拉上了床帘,开了隔音结界,将自己隔绝在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里。外面的吵闹声变得模糊,但我内心的喧嚣却丝毫未减。
赵淑鹏的窥探、凛的秘密、墨的伤势,“钥匙”的谜团……还有我体内那个只出现了一瞬的、冰冷陌生的声音和掌控感……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我蜷缩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柠檬的枪套,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压下心底那份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尝试着在脑海深处呼唤,或者说,试探。
“……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和我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仿佛白天的那个瞬间,真的只是一个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但我右臂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绝对掌控后的余韵,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我——
那不是幻觉。
有什么东西,确实在我不知道的深处,苏醒了。
而它,似乎对这一切混乱和威胁,感到极其不耐烦。
一夜无梦。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的午休。
训练场边缘的休息区,午后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金属长椅上,灼得皮肤发烫。空气里搅拌着白羽那“裂地崩山拳”掀起的尘土燥气,还有能量对撞后残留的、类似烧焦橡胶的刺鼻臭氧味。我缩在长椅投下的狭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揉按着右肩关节——昨天帮千夜搬她那堆所谓的“学术参考资料”(实则是从各种可疑渠道淘来的古籍)时扭了一下,此刻正隐隐作痛。
“别动。”清冽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冰凉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贴上大腿裸露的皮肤,激得我猛地一哆嗦,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千夜不知何时已坐在身旁,校服裙摆铺开,像一滩晕染的墨。她手中那支镶着碎星蓝宝石的该死羽毛笔,正稳稳当当地在我皮肤上游走。阳光穿过她耳畔几缕不羁的碎发,在颈侧跳跃,勾勒出专注的侧脸线条——若忽略她此刻的行径,这俨然是年级首席沉浸学海的模范画面。那本厚重的《高阶魔纹图解》摊开搁在她膝头,书页间露出的笔记工整如印刷体。
“千夜!”我压着嗓子,脸颊不受控地发烫,指尖掐进掌心,“有人好像在看这边!”。
“在帮你检查魔力回路淤结点,”她头也不抬,声线平稳得像在课堂应答,“纯学术行为。你肩关节的滞涩感已明显影响基础回路的能量流转效率。”
笔尖划过胫骨,带起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麻痒。我低头,清晰看见她在我皮肤上勾勒的图案——一个旋转的、结构繁复到令人眼晕的暗蚀漩涡,每一道转折都精准暗合某种古老而危险的韵律。然而,漩涡中心,一个歪嘴挤眼的卡通鬼脸正冲我龇牙咧嘴。这种极致的矛盾感像极了她本人:表面是无可挑剔的优等生(笔记为证),指尖墨线却暴露了内里的顽劣与不羁。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无形的震颤毫无征兆地刺入我的脑海!是魔力的直接共鸣,带着凛那特有的、磐石般沉稳又隐含锋芒的声纹烙印。三个冰冷的传音符文骤然炸开,每一个都重若千钧:
「医务室。墨咯血昏迷。速来。」
千夜手中的羽毛笔尖猛地一顿。漩涡中心那卡通鬼脸的墨迹,因这一顿而晕开一小点,像滴黑色的泪。她抬起头,所有戏谑瞬间自眼中蒸发殆尽,只余凝重。
她手腕一翻,羽毛笔没入袖中,又抓起膝头的《高阶魔纹图解》站起身,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我也即刻弹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墨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意味不明的点头,奇怪的法术流派,瞬间攫住我的所有思绪,挤压着肺部,几乎令我窒息。
我们转身朝图书馆侧翼的医务室疾奔。午后的阳光刺眼,路面滚烫,但奔跑带起的风,却冰冷彻骨。
推开医务室橡木门的瞬间,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着刺鼻消毒药水味扑面而来。
凛半跪在病床边。他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细密汗珠,混杂着焦急与难以置信的惊骇,眉头紧锁。他一手稳稳托着墨毫无生气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握着被温水浸透的毛巾,小心翼翼擦拭墨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鲜血。那血渍仿佛拥有生命,刚擦去,立刻又有新的涌出,染红毛巾,也染红凛骨节分明的手指。
墨安静地躺着,脸色白如新刷的石灰墙,唇瓣是毫无血色的灰败。淡金色的瞳孔涣散无光,每一次微弱呼吸都伴随胸腔痛苦的起伏。地板上,一大片触目惊心、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丑陋伤疤,旁边散落着几团被血浸透的纱布,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
最让人心惊胆战、几乎窒息的,是墨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指尖被某种硬物(很可能是他试图画术阵的笔)磨破,凝结着暗红血痂,皮肉翻卷。在他身侧冰冷的地板上,一个用鲜血绘制的、极其复杂却只完成一半的金色符阵,正散发着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光芒。那光芒摇曳欲熄,符阵线条古老神秘,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牺牲意味,无声诉说着绘制者最后的挣扎与绝望。
“凛!墨他怎么了?!”千夜第一个冲到床边,声音带着自己未察的颤抖。她甚至没顾上放下那本《高阶魔纹图解》。
凛抬起头,汗珠沿鬓角滑落,滴在墨苍白的手背上。声音沙哑:“我不知道!我刚……刚送水进来……”他指了指床头柜上那杯犹带微热的水,“……就看见他倒在地上,咳了好多血……怎么叫都没反应!他……他好像想画这个……”他指着地上那未完成的、用生命绘制的血阵,指尖微抖,仿佛那符阵蕴含着令他恐惧的力量,“校医来看过,说是……古老反噬,他也无能为力!现在他的魔力回路濒临崩溃!生命力……也在飞速流失!”最后几字,说得异常艰难,如硬从喉中挤出。
“古老反噬……”千夜喃喃重复,脸色瞬间惨白胜于床单,唇上血色尽褪。她猛地看向我,眼中充满惊惧与一种可怕的、几欲破土而出的联想。图书馆禁书区那本《古术阵溯源考:血脉与封印篇》,与她那位在“时间坟场”寻觅的线人所传递的、关于“钥匙”与“血脉”的残缺情报,如同两条冰冷毒蛇,瞬间缠绕上心头,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活祭品”三字,带着血腥气,在她脑中疯狂回荡。
“墨……”我喉咙发紧,望着床上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同伴,巨大冰冷的恐慌与深深无力感如潮水灭顶。指尖冰凉蔓延。
千夜不再有丝毫犹豫。她飞快将《高阶魔纹图解》塞进我怀里,动作带着近乎粗暴的急切,旋即掏出那本封面空白的《假期作业》。书页在她手中疯狂翻动,发出急促焦躁的“沙沙”声,不稳定的魔力光芒从页缝溢出,忽明忽暗,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治愈!最强的治愈符咒!给我出来!”她几乎是嘶吼着,将体内澎湃魔力毫无保留注入古籍。
嗡——!
古籍如获生命,在她手中剧烈震颤,发出沉闷嗡鸣。疯狂翻动的书页猛地停住,定格某一页。一道柔和、带着雨后森林般清新草木气息的绿色光芒骤然亮起,缓缓流淌而出,温柔地将墨全身笼罩。在这生机光芒抚慰下,墨微弱的呼吸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极轻微地舒展些许,仿佛在无边痛苦中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这短暂如幻觉的缓和,仅持续数秒!
异变陡生!
墨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此前训练场事故留下的、已淡化至几乎看不见的紫黑色冻伤状痕迹,在这充满生机的治愈光芒照耀下,非但未消退,反如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
伤痕处的颜色以肉眼可见速度骤然加深,由淡紫变深紫,再变为近乎墨黑的恐怖色泽!痕迹如丑陋烙印高高凸起,扭曲蠕动,仿佛皮肤下有无数细小邪恶的活物在疯狂挣扎、啃噬!
“不行!这伤……”千夜瞳孔骤缩,她握古籍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有东西在抵抗治愈!是那种污秽能量!更深层的!像……像寄生在他灵魂本源里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脆敲门声,清晰、舒缓、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从容不迫,穿透医务室内压抑的喘息与能量对抗的嗡鸣,敲在每个人心脏上。
我们所有人,如被瞬间施了石化咒,僵立原地。空气凝固成坚冰,连墨手臂上疯狂蠕动的污秽痕迹,似乎都因这声响而停滞一瞬。
门,被无声推开。
赵淑鹏那身堪称视觉灾难的荧光紫藤连衣裙,如移动的噩梦,出现于门口。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虑,眉头微蹙,镜片后的目光却如两柄淬冰探针,冷静精准地扫过狼藉血腥的病房,扫过地上未完成的悲怆血阵,扫过昏迷不醒、气息奄奄如破碎人偶的墨,最终,如锁定猎物的毒蛇,落在我和千夜身上。她的目光在我因紧张而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上停留一瞬,又在千夜手中那本光芒未散、书页微颤的《假期作业》上逡巡片刻。
“哎呀,这是怎么了?”声音依旧温柔得能滴出蜜糖,每字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带着砭骨寒意,钻进每个人耳膜,“听说墨同学病情突然恶化了?作为班主任,我真是忧心如焚呢。”她缓步走进,高跟鞋细跟踩在沾满暗红血污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冰冷的“嗒、嗒”声。那声响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精准踩在我们紧绷至极的神经上,带来阵阵麻痹般的战栗。
她嘴角极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仿佛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玩味。
“看来,”她轻声细语,声量不高,却如重锤击打每人耳膜,带着千钧重压与无形威慑,“有些同学,似乎背着老师,接触了一些……不太安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