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荒唐与羞耻,化作一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塞拉菲娜的灵魂。
接下来的几天,蔷薇圣殿的空气都像是被冻结了。
塞拉菲娜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那份沉默,比以往更重,像一块压在她肩上的巨石。
她依旧一丝不苟地履行着管家的职责,为莉莉丝整理衣袍,准备餐点。
但那道无形的界线,被她用全身的力气划了出来。
三步。
不多不少,永远是三步的距离。
那是一道用她仅剩的、摇摇欲坠的尊严筑起的冰墙。
每当莉莉丝那双小鹿般纯净的眼眸望过来,塞拉菲娜的视线便会立刻坠落,死死钉在地板的纹路上,紧绷的下颌线是她内心溃逃的唯一痕迹。
莉莉丝也不点破。
她甚至饶有兴致地享受着这场无声的对峙。
她喜欢看这座冰山在她的注视下,如何努力维持着即将崩裂的平静,那份故作镇定的模样,让她心中升起一种隐秘又雀跃的坏心眼。
直到第三天清晨,这份诡异的宁静被一声压抑的惊呼打破。
一名年轻侍女端着早餐,在殿外撞见了从圣女寝殿里走出的塞拉菲娜。
侍女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女管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竟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她是从圣女的寝殿里出来的!在晨曦初露的清晨!
侍女的脑海里瞬间引爆了无数教会内部流传的、关于这位圣女与管家的暧昧流言。
秘密被撞破的惊慌让她手腕一软,餐盘上的银质刀叉发出一声脆响。
塞拉菲娜的眼神,如淬了寒冰的利刃,陡然扫了过去。
那一眼,不再是病弱管家的眼神,而是属于昔日“圣光之枪”的威压,瞬间扼住了侍女的呼吸。
侍女吓得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塞拉菲娜没有言语,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则像一道无法被阳光捕捉的影子,重新融入了走廊的阴暗中。
这点小插曲,莉莉丝并不知情。
她正为另一件事感到隐隐的不安。
一名神官的传令使者刚刚通知她,教会上层的“灰鸽骑士团”长老,罗格里安要召见她。
灰鸽骑士团,教会最保守严苛的派系,他们视一切欲望为原罪,是塞拉菲娜过去最忠诚的力量,也是现在最憎恨的枷锁。
“是福是祸?”莉莉丝换上圣女白袍,心里有些没底。
“是试探。”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塞拉菲娜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为她准备好的圣徽。
“罗格里安不会无故召见一个偏远地区来的小圣女。”
塞拉菲娜的语调平稳,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上次祈祷会,你的表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需要重新评估你这颗‘棋子’的价值,以及……你是否还受控制。”
莉莉丝回过头,第一次发现,塞拉菲娜在谈论正事时,整个人都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不再是那个被撩到脸红逃跑的管家,而是一位运筹帷幄的统帅。
“那我该怎么办?”莉莉丝下意识地问。
“收起你的小聪明。”塞拉菲娜将冰冷的圣徽递给她,“在罗格里安面前,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一个血脉纯净、信仰虔诚、但未经世事、有点天真的小圣女。”
她顿了顿,补充道:“把一切,都归功于‘圣光的指引’。这是他们最爱听的答案。”
莉莉丝看着她,心中一暖。
这才是“圣光之枪”塞拉菲娜。她不仅是被诅咒的病人,更是她在这腐朽教会中最强大的智囊与后盾。
莉莉丝乖巧地点点头。
……
在庄严肃穆的圣光大殿,莉莉丝见到了罗格里安长老。
他像一尊枯槁的石像,坐在高背椅上,眼神浑浊却尖锐。
罗格里安并未责难,反而赞不绝口。
“莉莉丝圣女,你那番话语,充满了对圣光的虔诚,为近来动摇的信仰,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一切都是至高圣光的指引。”莉莉丝按照塞拉菲娜的教导,谦卑地回答。
罗格里安满意地点点头。
“正因如此,教会决定交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他话锋一转。
“城外的黑岩村发生矿难,死伤惨重,怨气滋生。我需要你前去,用你的圣光,安抚亡者,治愈生者,平息亵渎。”
莉莉丝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需要极强的圣光治愈力。
“长老,我担心我的力量……”
“我相信你的潜力。”罗格里安打断了她,“圣光会眷顾最虔诚的信徒。去吧,不要辜负教会的期望。”
莉莉丝走出大殿,心中那点紧张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兴奋。
她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力量,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多的圣光之力。
而这力量的唯一来源……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不远处,那道静静等待的清冷身影。
塞拉菲娜。
那道视线不再是单纯的依赖,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算计与渴望,像猎人盯上了最完美的猎物。
塞拉菲娜的后背瞬间绷紧。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这个小圣女,又在打她的主意了。
果然,在返回蔷薇圣殿的路上,莉莉丝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脸色。
塞拉菲娜心中冷哼,却也明白,这次的任务,莉莉丝非去不可,也必须成功。
这不仅关乎莉莉丝的地位,更关乎她自己能否安稳地“治疗”。
回到殿内,莉莉丝没有立刻开口。
她一头扎进古籍里,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提升圣光治愈力……共鸣……连接……”
塞拉菲娜看在眼里,没有作声,只是默默为她准备茶点。
这个小骗子,又开始演戏了。
终于,莉莉丝抱着一本厚重典籍,像发现了新大陆,跑到塞拉菲娜面前。
“塞拉菲娜,你快看!”
她献宝似的摊开书页,陈旧的羊皮纸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一篇用古教会语写成的,关于“圣泉洗礼”的记载。
莉莉丝指着其中一段,用天真又好奇的口吻“请教”:
“你看这里,‘神性相融,如沐新生’……这是不是说,如果我们一起在圣泉里祈祷,我的圣光就能更好地传递给你呀?”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
塞拉菲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莉莉丝的手指又滑向下一句,那双碧色的眼眸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书上还说,‘肌肤之触,可为桥梁,以增共鸣’……塞拉菲娜,这是……这是为了让治疗效果更好,对吗?”
轰!
塞拉菲娜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莉莉丝那张纯洁无瑕的脸,又看了看古籍上那确实存在的、暧昧的字句,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她没有伪造,她只是……提出了一个最荒唐,却又最符合她们现状的“猜想”。
一个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塞拉菲娜脑海中炸开。
那是很久以前,她还是万众敬仰的“圣光之枪”时,也曾独自一人,在圣泉中接受洗礼。
彼时,圣泉的水圣洁而冰冷,没过她的脚踝,周围是全体神官的俯首赞颂。
那是何等的荣耀。
而如今……
她却要以这种近乎“亵渎”的方式,为了“治疗”,和另一个人……赤身裸体地进入同一个池子。
巨大的悲凉与羞耻感,像一只铁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莉莉丝,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关切,那份灼热,几乎要将她的冰冷外壳烫穿。
她知道那是个陷阱。
一个用“大义”和“天真”精心编织的,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可她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说:
为了那些在矿难中受苦的平民……
也为了……摆脱这该死的诅咒……
更为了……那份她嘴上抗拒,身体却无比诚实渴望着的,温暖。
塞拉菲娜长久地沉默着,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已冻结。
就在莉莉丝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却缓缓抬起眼。
那双曾属于“圣光之枪”的眼眸里,所有的羞耻与挣扎都被碾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看着莉莉丝,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敲碎冰层的决绝。
“好。”
莉莉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
“但,殿下。”
塞拉菲娜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淬着寒意的弧度。
“既然是‘治疗’,就请您,做好被彻底‘治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