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质子李洙赫，觐见——"
尖细的传唤声穿透重重宫门，回荡在咸阳宫正殿外的长廊上。李洙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崭新的朝服。这套衣服是今早赵高派人送来的——秦式剪裁，却采用了高丽王室偏爱的深蓝色，袖口和衣襟处绣着精致的暗纹，既彰显了他的身份，又暗示着他作为质子的地位。
"王子，请随我来。"一个小宦官低眉顺眼地在前面引路。
李洙赫迈步向前，靴底踏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侧侍卫林立，长戟交叉，形成一道冰冷的金属通道。穿过最后一道宫门，眼前豁然开朗——大秦帝国的权力中心，咸阳宫正殿，就在眼前。
殿内金碧辉煌，数十根朱漆圆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地面铺着来自西域的华丽地毯。两侧文武百官分列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轻蔑，也有算计。
而在大殿尽头，九阶高台之上，端坐着那个令六国闻风丧胆的男人——秦始皇。
即使相隔甚远，李洙赫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始皇帝并未着正式冕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感。他面容肃穆，双目如炬，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李洙赫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按照之前学习的礼仪，稳步走到殿中央，然后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异国觐见礼。
"高丽国三王子李洙赫，拜见大秦皇帝陛下。"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行礼时，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既不失礼数，也不显卑微。
长时间的沉默。李洙赫能感觉到始皇帝的目光如实质般在他身上扫过，评估着这个来自边陲小国的王子。汗水悄悄滑下他的背脊，但他纹丝不动。
"平身。"
始皇帝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洙赫起身，终于敢直视这位传奇帝王。令他惊讶的是，始皇帝脸上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
李洙赫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台阶下适当的距离。这个位置，他能更清楚地看到始皇帝的面容——比想象中年轻，眼角已有细纹，但目光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危险的活力。
"果然一表人才。"始皇帝微微颔首，"高丽王有福气，有这样出色的儿子。"
"陛下过奖。"李洙赫垂眸，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谦逊。
"陛下。"一个身着紫袍的大臣出列，正是丞相李斯，"臣观高丽王子气度不凡，确是人中龙凤。高丽派此等优秀王子为质，足见其归顺之心。"
李洙赫眼角余光扫过李斯。这位秦国丞相面容儒雅，言辞恭敬，但眼中闪烁的精明算计却逃不过他的观察。
"是啊陛下。"赵高不知何时已站在台阶一侧，尖细的声音带着谄媚，"老奴初见王子时，也被他的风采所折服。高丽虽是小国，却也能培养出此等人才，实属难得。"
始皇帝似乎被这番话说得心情愉悦："高丽虽远在东北，却也是华夏文明一脉。朕观王子言行举止，已得中原礼仪精髓，甚好。"
李洙赫心中一动。始皇帝这番话，表面是称赞，实则暗含将高丽纳入华夏体系的意思。他必须小心回应，既不能显得高丽完全臣服，又不能触怒这位霸主。
"高丽久慕中原文化，洙赫自幼学习诗书礼乐，今日得见天颜，方知何为真正的王者气象。"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向恭维，同时回避了政治表态。
始皇帝果然龙颜大悦，竟从御座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这个举动引起朝臣一阵轻微的骚动——皇帝亲自下阶迎接，这是极高的礼遇。
"蒙毅何在？"始皇帝突然问道。
李洙赫心头一跳。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武将队列中走出，单膝跪地："臣在。"
林烬——不，现在应该称他为蒙毅了——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但李洙赫敏锐地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似乎这几日并未休息好。
"爱卿一路护送高丽王子，辛苦了。"始皇帝和颜悦色地说，"朕观王子安然无恙，气色甚佳，可见爱卿照顾周到。"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林烬低头回答，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李洙赫静静站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林烬。这是自那日宫门分别后，他们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相见。林烬看起来如此陌生——那个在雪地里为他捉野兔、在篝火旁与他共饮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恭敬的秦国将领，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蒙毅听封。"始皇帝突然提高声音，"因护送高丽质子有功，着晋升为五大夫爵，赐府邸一座，金百镒。"
朝堂上一片哗然。李洙赫看到几位武将脸上闪过嫉妒之色，而文官队列中的李斯则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林烬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大礼拜谢："臣蒙毅，谢陛下隆恩！"
始皇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转向李洙赫："王子远道而来，想必旅途劳顿。朕已命人准备了新的住所，你先休息几日，待适应咸阳水土后，再常来宫中走动。"
这又是一项殊荣。通常质子被软禁在特定府邸，极少有机会面圣。李洙赫行礼谢恩，心中却警铃大作——始皇帝对他似乎过于优待了，这背后必有深意。
"赵高。"始皇帝唤道，"你负责安排王子的起居，务必周到。"
"老奴遵旨。"赵高躬身，脸上堆满笑容，但李洙赫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朝会结束，百官依次退出。李洙赫被安排在偏殿暂候，等待赵高带他去新住处。站在窗边，他无意中看到殿外广场上，林烬正被一群官员围住，似乎在向他道贺。阳光下，林烬的铠甲闪闪发光，但他的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断扫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在找我吗？李洙赫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自嘲地摇头。现在的林烬是受封得赏的秦国将军，而他只是一个质子，两人之间已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王子殿下。"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洙赫转身，看到赵高不知何时已站在殿内，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新住处已准备妥当，请随老奴来。"
李洙赫点头，跟着赵高穿过一道道回廊，走向皇宫深处。路上，赵高状似随意地开口："蒙将军这次立下大功，陛下很是高兴啊。"
"蒙将军确实尽责。"李洙赫谨慎回应。
赵高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是自然。蒙毅将军一向忠于陛下，从不逾矩。"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称赞，却让李洙赫感到一丝寒意。赵高似乎在暗示什么，但他一时无法参透。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但装饰精美的院落，比李洙赫之前暂住的地方宽敞许多。院内小桥流水，花木扶疏，若不是四周高墙上的侍卫，几乎让人忘记这是一处软禁之所。
"这是兰芷苑，离陛下的寝宫不远。"赵高介绍道，"陛下特意吩咐，要给王子安排一个清幽雅致的地方。"
李洙赫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舒适。但越是这样，他越是警惕——始皇帝为何对他如此优待？
"王子可还满意？"赵高问道，眼睛紧盯着他的反应。
"多谢陛下厚爱，洙赫受之有愧。"李洙赫滴水不漏地回答。
赵高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王子不必多虑。陛下对高丽一向看重，此次派蒙将军亲自迎接，又安排如此住处，足见诚意。只要高丽继续效忠大秦，王子的日子会很好过..."
李洙赫听出了言外之意——优待与威胁并存。他沉默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老奴告退。"赵高拱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侍女。"
赵高离开后，李洙赫独自站在庭院中央，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这里比之前的临时住处豪华许多，但本质仍是囚笼。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囚笼镶金嵌玉，令人难以拒绝。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提醒他此刻林烬可能正在新赐的府邸中接受同僚的祝贺。那个曾经与他共患难的男人，如今已是秦国重臣，而他却只是一个被软禁的质子。
李洙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种无力感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更令人窒息。他想起长城脚下自己对林烬说的话——"我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看来，这句话比当时更加真实。
但随即，他又想起林烬的回应——"你不仅是为你自己而活，也是为了高丽千千万万的子民而活"。
是的，他不能放弃。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坚持下去。为了高丽，也为了...那个固执地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秦国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