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苑的清晨格外宁静。李洙赫推开雕花木窗，任由微凉的晨风拂过面颊。入住这座精美囚笼已半月有余，除了每日定时来请脉的太医和送饭的侍女，他几乎见不到任何人。始皇帝所谓的"常来宫中走动"似乎只是一句客套话。
"王子，您的早膳。"
一个清秀的侍女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李洙赫微微颔首，早已习惯这种沉默的侍奉。但这天，侍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而是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
"有事？"李洙赫挑眉问道。
侍女紧张地绞着手指："回王子，昨晚宫里出了大事...奴婢听说大皇子遇险，差点丧命..."
李洙赫眼神一凝。大皇子扶苏——始皇帝的长子，以仁厚著称，在朝中颇有威望。如果他出事，秦国朝局必将动荡。
"怎么回事？"
见李洙赫有兴趣，侍女胆子大了些，压低声音道："听说大皇子前日去北疆巡视，回程时遭遇匈奴骑兵突袭，随行侍卫死伤大半。危急时刻，是蒙毅将军率军赶到，杀退匈奴，救下了大皇子..."
蒙毅！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铁，猝不及防地烙在李洙赫心上。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收紧了。
"蒙将军...很受重用？"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侍女瞪大眼睛："王子不知吗？蒙将军可是陛下最信任的将领，掌管咸阳三分之一的禁军，连丞相大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呢！"
最信任的将领...掌管禁军...李洙赫脑中嗡嗡作响。那个在雪地里用体温为他驱寒、笨拙地烤野兔的男人，竟是秦国权力核心中的核心？
"听说蒙将军这次又立了大功，"侍女继续道，浑然不觉李洙赫的异样，"陛下龙颜大悦，赏赐无数。对了，二皇子也回咸阳了，好像是要准备赐婚..."
李洙赫心不在焉地听着侍女絮叨，思绪却飘向远方。原来如此。难怪林烬——不，蒙毅——能如此轻易地获得通行令符，能调动精锐护送他入咸阳。他根本不是普通将领，而是秦国最有权势的军事统帅之一。
这个认知让李洙赫胸口发闷。他回想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蒙毅从未提及自己的权势，甚至表现得像个普通武夫。是刻意隐瞒，还是觉得没必要对一个质子说明？
"王子？您还要添茶吗？"侍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李洙赫摇头："不必了，你退下吧。"
侍女行礼退出，留下李洙赫一人在窗前沉思。远处宫墙上，侍卫正在换岗，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其中，有多少是蒙毅的部下？他在这座庞大宫殿中，究竟拥有怎样的影响力？
...
与此同时，咸阳宫正殿内气氛凝重。始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阴沉。阶下，大皇子扶苏单膝跪地，额头还有一道未愈的伤痕。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戎装的年轻将领，正是蒙毅。
"儿臣疏忽，险些酿成大祸，请父皇责罚。"扶苏声音沉稳，不推诿责任。
始皇帝的目光从长子身上移到蒙毅脸上："爱卿此次又立大功，朕心甚慰。"
林烬低头行礼："臣只是尽忠职守。大皇子洪福齐天，即便没有臣，也定能化险为夷。"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自傲，也不贬低扶苏。始皇帝满意地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父皇！儿臣回来了！"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殿内肃穆气氛。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几名侍卫。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美，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刻意的潇洒。
"胡亥！"始皇帝的表情明显柔和下来，"不是说明日才到吗？"
二皇子胡亥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儿臣想父皇想得紧，连夜赶路回来了。"说着，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在看到林烬时明显一亮，"这位就是蒙毅将军吧？久仰大名！"
林烬行礼："二皇子过奖。"
胡亥快步走到林烬面前，竟一把抓住他的手："将军不知道，我在外巡狩时就常听人说起你的英雄事迹！特别是这次救皇兄于危难，简直太厉害了！我一定要跟你学几招！"
这番热情过头的表现让殿内众臣面面相觑。扶苏轻咳一声："二弟，蒙将军军务繁忙，哪有时间教你武艺。"
"皇兄此言差矣。"胡亥不以为然地摆手，"保家卫国的本事，当然要从最好的老师那里学。父皇，您说是不是？"
始皇帝被小儿子逗乐了："胡亥说得有理。蒙爱卿，既然二皇子如此仰慕你，你就抽空指点他几招吧。"
林烬心中警铃大作。胡亥表面天真烂漫，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双眼底深处的算计。然而皇命难违，他只能低头应下："臣遵旨。"
朝会结束后，林烬正要离开，赵高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蒙将军，借一步说话？"
林烬跟随赵高来到一处偏殿。赵高确认四下无人后，突然压低声音："将军可知二皇子为何突然回京？"
"不是为赐婚吗？"林烬反问。
赵高神秘地笑了笑："表面如此。实际上..."他凑得更近，呼吸喷在林烬耳畔，"陛下有意让二皇子参与朝政了。大皇子遇险一事，让陛下重新考虑继承人问题。"
林烬心头一震。扶苏仁厚，胡亥机敏，两人性格截然不同。若始皇帝真有易储之意，秦国朝局必将动荡。
"赵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些？"
赵高眯起眼睛："将军是聪明人。二皇子对你如此'崇拜'，正是接近权力中心的好机会。老奴只是提个醒——站队要趁早啊。"
说完，他不等林烬回应，便转身离去，留下林烬一人站在殿中，眉头紧锁。赵高这番话明显是在拉拢他，而胡亥的突然亲近也绝非偶然。秦国宫廷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
"二皇子要学武？"
兰芷苑内，李洙赫放下手中的竹简，看向正在整理床榻的侍女。这几日，这名侍女似乎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常带来各种宫廷八卦。
"是啊，听说二皇子一回来就缠着蒙将军教他剑法。"侍女兴奋地说，"二皇子长得可俊了，比女子还漂亮，就是性子有些...古怪。"
李洙赫若有所思。胡亥之名，他在高丽时就有所耳闻——始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常年在外游猎，很少参与朝政。如今突然回京，还刻意接近蒙毅，必有深意。
"蒙将军...常来宫中吗？"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
侍女点头："蒙将军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几乎每日都要入宫议事。听说陛下连御书房都准他随意进出呢！"
御书房...那是皇帝处理机密政务的地方。李洙赫胸口莫名发紧。蒙毅的权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这样一个人物，为何会亲自去边境接他这样一个质子？又为何在路上对他如此...特别？
"对了，"侍女突然想起什么，"明日宫中设宴庆祝大皇子平安归来，听说所有王公大臣都会出席，连高丽王子您也在受邀之列呢！"
李洙赫挑眉。这是他入秦以来第一次受邀参加正式宫宴。是始皇帝终于想起他这个质子，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蒙将军也会出席？"
"当然啦！"侍女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充，"奴婢多嘴了..."
李洙赫挥挥手示意无妨，心中却已掀起波澜。明日宫宴，他将再次见到蒙毅——不是作为他的保护者，而是秦国最有权势的将军之一。这个认知让他既期待又抗拒。
窗外，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演武场的兵器碰撞声。李洙赫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在雪地中为他挡风的背影，那个毫不犹豫跳下悬崖救他的男人。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秦国权力中心的冷酷将领？
又或者，一切温柔关怀都只是任务需要？毕竟，护送质子安全抵达咸阳，是始皇帝亲自交给他的任务...
李洙赫攥紧了手中的竹简，直到指节发白。他必须弄清楚蒙毅的真实面目，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高丽。如果蒙毅真如传言中那般位高权重，那么接近他，或许就能获得对高丽有利的情报。
这个决定让他胸口隐隐作痛，但他别无选择。从踏入咸阳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一枚棋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掌握自己的落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