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今夜灯火通明。
李洙赫站在兰芷苑的铜镜前,任由侍女为他整理衣冠。镜中的青年身着深蓝绣金的高丽礼服,腰束玉带,黑发以银冠束起,衬得面容愈发俊美冷峻。但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忐忑。
今夜,他将以高丽质子的身份正式亮相秦国宫廷宴会。更重要的是,他将在那里再次见到蒙毅——那个让他心思纷乱的男人。
"王子,该出发了。"侍女的轻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洙赫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走出房门。廊下已有宦官等候,手提灯笼在前引路。夜色中的咸阳宫比白日更显宏伟,万千宫灯如星河落地,将朱墙金瓦映照得如梦似幻。
宴设在麒麟殿。还未入内,已闻丝竹声声,笑语阵阵。殿门大开,内里觥筹交错,百官齐聚。李洙赫在殿门前稍驻脚步,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始皇帝尚未驾临,但两位皇子已在座上。大皇子扶苏坐在左侧上首,神情温和;二皇子胡亥则在右侧,正与身旁的赵高低声谈笑,眉眼间带着几分轻佻。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蒙毅坐在武将席首位,一身玄色戎装,腰佩青铜长剑。他正与身旁的同僚交谈,侧脸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与路上那个会为他烤野兔、用体温为他取暖的男人判若两人。此刻的他是大秦将军,权势滔天,遥不可及。
似乎感受到注视,林烬突然转头,目光直直撞入李洙赫眼中。那一瞬间,李洙赫仿佛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只微微颔首示意,便转回头去,继续与同僚交谈。
这般冷淡的态度让李洙赫胸口发闷。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宦官的引导下走向为他安排的席位——位置不算偏僻,但明显低于两位皇子,甚至在一些重臣之下。质子的地位,不言而喻。
"陛下驾到——"
随着宦官的高声通报,始皇帝步入大殿。众人齐身行礼,山呼万岁。李洙赫随着众人跪拜,眼角余光瞥见始皇帝径直走向龙椅,经过蒙毅席前时,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态度亲昵异常。
"众卿平身。"始皇帝声音洪亮,"今日设宴,一为扶苏平安归来,二为胡亥回朝,三为..."他目光扫过李洙赫,"欢迎高丽王子入秦。"
所有视线瞬间聚焦在李洙赫身上。他起身行礼:"洙赫谢陛下厚待。"
始皇帝满意点头,挥手示意开宴。霎时间,宫女如蝶穿花,奉上珍馐美酒,乐师奏起雅乐,殿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李洙赫安静地坐在席上,小口啜饮着杯中酒液。秦酒烈性,入喉如火,但他面不改色。席间不少大臣好奇地打量他,窃窃私语,但无人上前搭话。质子之身,如履薄冰,他早已习惯这种孤立。
"久闻高丽人能歌善舞,不知王子可愿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个轻佻的声音突然响起。李洙赫抬头,见胡亥正举杯向他示意,眼中带着明显的挑衅。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二皇子在故意为难高丽质子。让一国王子当众表演,无异于羞辱。
李洙赫放下酒杯,面色平静:"洙赫才疏学浅,恐污诸位耳目。"
"王子过谦了。"胡亥不依不饶,"我听说高丽剑舞颇负盛名,王子既为王室,想必精通此道?"
气氛愈发紧张。连扶苏都微微皱眉,似要开口解围。就在这时,李洙赫突然起身。
"既然二皇子有此雅兴,洙赫献丑了。"
他从容走出席位,来到殿中央。早有宦官奉上一柄装饰用的青铜剑。李洙赫接过,试了试重量,略轻于实战用剑,但勉强可用。
乐师不知所措地看向始皇帝。始皇帝似乎觉得有趣,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李洙赫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他起手式一展,剑尖微颤,如鹤唳长空。随即剑势一转,如流水行云,时而迅疾如电,时而舒缓如风。宽大的衣袖随动作翻飞,如蝶舞花间,但剑锋过处,寒意逼人。
这并非单纯表演性质的舞蹈,而是融合了实战剑术的高深武艺。殿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原本带着讥笑的胡亥都收敛了表情,面色渐凝。
李洙赫心无旁骛,将一套高丽王室秘传剑法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后一个回旋收势,剑尖指地,微微喘息。殿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
"好!"始皇帝率先称赞,"不想王子文质彬彬,武艺竟如此精湛!"
李洙赫行礼:"陛下过奖,洙赫愧不敢当。"
回席时,他注意到林烬正看着他,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赞赏?但当他定睛看去,对方已移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宴会继续进行,但气氛明显不同。不少大臣开始主动与李洙赫交谈,态度恭敬许多。胡亥则闷头喝酒,面色不豫,显然对计划落空很不满意。
酒过三巡
宴会终了,李洙赫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夜风拂面,吹散了些许酒意。他故意放慢脚步,期待着什么,但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天上午
王子,请您再笑一笑..."
画师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毛笔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案几前,李洙赫正襟危坐,面容如冰雕般冷峻,唇角没有一丝上扬的迹象。
"我已经按你们的要求坐了一个时辰。"李洙赫淡淡道,声音里透着不耐,"要画便画,不画便罢。"
画师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赵高。这位中车府令今日奉秦始皇之命,带画师来为高丽质子绘制"笑意图",准备连同国书一起送往高丽,以示王子在秦安康。
"王子殿下,"赵高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陛下特意嘱咐,要画您愉悦之态,好让高丽王安心。您这样...老奴很难交差啊。"
李洙赫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愉悦之态?在这囚笼般的宫廷里?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略微调整了坐姿:"我天性不爱笑,高丽上下皆知。画真实的我即可。"
赵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正当气氛凝固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蒙将军到——"
侍卫的通传声让李洙赫脊背一僵。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强迫自己不要转身去看那个走进殿内的身影。但全身的感官却不受控制地警觉起来——他能听出那独特的脚步声,比一般武将轻,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感。
"赵大人。"林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比平日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硬,
赵高如见救星:"蒙将军来得正好!老奴正发愁呢。王子殿下不肯配合,这'笑意图'怕是..."
林烬这才将目光转向李洙赫。这段日子,这位高丽王子消瘦了些,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丝毫未减。他穿着秦国式样的深蓝色锦袍,黑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衬得脖颈修长如玉。
"王子。"林烬行了一礼,比规定的礼节略深了些。
李洙赫终于抬眼看他。阳光下,林烬一身戎装英挺如松,腰间佩剑上的宝石熠熠生辉——这才是真正的蒙毅将军,秦国最有权势的武将之一,而非那个在荒野中与他共患难的护卫。
"蒙将军。"李洙赫回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别来无恙。"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但那一瞬间,林烬捕捉到了李洙赫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还是...思念?
"将军来得正好。"赵高打断这微妙的气氛,"不如劝劝王子殿下?陛下希望画一张王子笑容满面的画像,可王子始终不肯配合..."
林烬挑眉。让李洙赫强颜欢笑?始皇帝这命令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他太了解这位高丽王子的骄傲了。
"赵大人,"林烬转向赵高,"不如这样,您先去向陛下复命,就说画像需要更多时间。我来陪王子一会儿,或许能让他...放松些。"
赵高狐疑地看了看两人,但想到皇帝的催促,还是点头同意了:"那就拜托将军了。
待赵高和侍从们退出殿外,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李洙赫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紧绷的肩膀线条略微放松了些。
"他们想让我像个开心的囚徒一样微笑。"李洙赫冷笑,"好告诉父王我在这里过得多么'愉快'。"
林烬走到他身旁的席位上坐下,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杯茶:"你可以假笑一下,打发他们走。"
"我不会假笑。"李洙赫硬邦邦地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嘴角突然扬起一丝真实的弧度,"记得你说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王子殿下笑?"
这句话让林烬也忍不住笑了。他想起了那个雪后初晴的早晨,李洙赫站在山巅,阳光为他侧脸镀上金边,那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如冰雪消融。
画师的笔突然动了起来,在绢布上快速勾勒。两人同时转头,这才想起殿内还有第三个人——那位被遗忘的画师正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李洙赫脸上罕见的笑意。
李洙赫立刻收敛了笑容,但为时已晚。画师兴奋地挥舞着毛笔:"太完美了!就是这样的表情!王子殿下,请您保持刚才的状态!"
林烬轻咳一声:"要不...我讲个笑话?"
李洙赫瞪了他一眼,但那目光中已没有真正的怒气:"你会讲笑话?秦国将军的幽默感我可不敢恭维。"
"试试看。"林烬故作严肃地坐直身体,"从前有个高丽王子,特别不爱笑..."
"停。"李洙赫抬手制止,但唇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这笑话太糟糕了。"
"但有效。"林烬指了指画师——那位老先生正以惊人的速度在绢布上描绘,满脸陶醉。
李洙赫摇摇头,却不再试图压抑脸上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笑容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生动。林烬不自觉地看呆了——这样的李洙赫,与记忆中那个在长城脚下绝望夺剑的质子判若两人。
"别那样看着我。"李洙赫低声警告,耳尖却悄悄泛红。
林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移开视线:"抱歉。"
画师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暗流,全神贯注地完成最后一笔:"成了!"
绢布上的李洙赫栩栩如生——微微侧首,唇角含笑,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这表情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在与好友闲谈时被抓拍的瞬间。
"画师感叹道,"多亏蒙将军相助。"
画师满意地拿着画匆匆告退。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紧张感。
林烬想说些什么,却被殿外突然响起的喧哗声打断。
"蒙将军!原来你在这里!"
二皇子胡亥大步走入殿内,身后跟着几名侍卫。他今天穿着一身火红色骑装,衬得肤白如雪,俊美得近乎妖异。看到李洙赫,他夸张地行了一礼
李洙赫冷淡地回礼,敏锐地注意到胡亥打量他的眼神——像毒蛇评估猎物般充满算计。
"二皇子找我有事?"林烬迅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胡亥笑嘻嘻地凑近:"让将军教我剑术的,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说着,他竟一把抓住林烬的手腕,"走吧,校场已经清出来了!"
林烬无奈地看了李洙赫一眼,似乎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道歉。李洙赫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在意。
"王子也一起来吧!"胡亥突然转向李洙赫,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这是个不容拒绝的"邀请"。李洙赫心知肚明,但面上不显:"恭敬不如从命。"
校场上,侍卫们早已准备好各种兵器。胡亥迫不及待地挑了一柄装饰华丽的青铜剑,在空中虚劈几下:"将军,我们从哪里开始?"
林烬选了把普通的训练用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二皇子想学什么?"
"当然是最厉害的杀招!"胡亥兴奋地说,"能一击毙命那种!"
李洙赫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胡亥的表现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但他眼中的野心和残忍却逃不过有心人的观察。
"武艺没有捷径。"林烬平静地说,"我们从基础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林烬展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剑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机械,却又流畅如舞蹈,将力量与优雅完美结合。即使是基础的劈刺动作,在他手中也仿佛有了生命。
胡亥从一开始的嬉笑逐渐变得认真,最后完全被震慑。他尝试模仿林烬的动作,却总是差之千里。
"太厉害了!"胡亥气喘吁吁地停下,"将军能不能和我过几招?点到为止那种!"
林烬犹豫了一下,看向李洙赫,似乎在寻求意见。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胡亥的眼睛,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请吧。"李洙赫淡淡地说,却悄悄对林烬使了个眼色——小心。
比试开始,胡亥攻势凌厉,但每一招都被林烬轻松化解。林烬明显在放水,既不让皇子难堪,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三招过后,林烬的剑尖轻轻点在胡亥咽喉前寸许,精准得令人胆寒。
"我输了!"胡亥大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他忽然转向李洙赫:"王子不试试吗?高丽剑术与秦剑孰强孰弱,我很好奇呢。"
这是个危险的提议。李洙赫若胜,则是对秦国不敬;若败,则有辱高丽。就在他思考如何回应时,林烬突然开口:
"王子旅途劳顿,尚未完全恢复。不如改日再..."
"哎呀,是我考虑不周!"胡亥夸张地拍拍额头,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那改日一定要领教高丽剑法!"
李洙赫冷淡地点头,心中警铃大作。胡亥表面天真,实则处处设陷,绝非善类。而更令他担忧的是,胡亥对林烬那种看似崇拜实则算计的态度...
离开校场时,胡亥缠着林烬问东问西,故意将李洙赫晾在一边
李洙赫几不可察地点头,目送林烬被胡亥拉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挺拔如松,一个纤细如柳,却同样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