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的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蒙毅与李洙赫藏身的山谷。远处咸阳方向的天空,似乎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阴霾。蒙毅摊开那张悬赏两千金、死活不论的通缉令,目光凝重如铁。
“咸阳已变天。”蒙毅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胡亥登基,赵高、李斯必然把持朝政。扶苏殿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了然,“恐已遭毒手。”他虽未亲眼所见,但深知赵高手段狠辣,绝不会留后患。
李洙赫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疏离。他看着蒙毅的侧脸,那坚毅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冷硬。他心中对蒙毅的身份并非没有过一闪而过的疑虑——那些超乎寻常的野外生存技能、偶尔蹦出的陌生词汇、以及对某些秦制细节的陌生感。但此刻,蒙毅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属于百战将军的、沉甸甸的威压和刻骨的忠诚,是如此真实而强烈,强烈到足以压下任何不切实际的猜想。眼前这个人,就是蒙毅,大秦的柱石,一个为了承诺可以赴汤蹈火的男人。他不需要是别的什么人。
“你待如何?”李洙赫问道,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平静。他明白,蒙毅的抉择将决定他,甚至整个高丽的命运。
蒙毅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他曾经镇守的边疆,是他麾下铁骑的驻地。“大秦的根基,不能毁于奸佞之手。陛下血脉,不可断绝。”他收回目光,看向李洙赫,“我需要力量,重返咸阳,清君侧!”
他撕下通缉令一角,用炭笔迅速写下几行只有他与心腹亲兵才懂的密语——那是紧急召集令。他将密信交给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的猎鹰(徐贵留下的遗产之一),看着它如离弦之箭般刺破阴沉的天空,飞向遥远的边关。
“我们向北。”蒙毅扶起李洙赫,“去一个地方等他们。”
**北境边关,烽燧堡。**
凛冽的朔风卷着砂石,抽打着斑驳的城墙。当蒙毅带着李洙赫,如同两个幽灵般出现在这座不起眼的边塞堡垒外时,守门的百夫长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将...将军?!”看清来人,百夫长王贲(王翦之孙,蒙毅旧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得发颤。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跪倒,铠甲碰撞声铿锵作响。通缉令早已传遍边关,但在这群追随蒙毅出生入死的将士心中,将军的威信远胜于咸阳城里的任何旨意。
“起来。”蒙毅扶起王贲,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兄弟们,咸阳有变,奸佞当道,陛下血脉危殆。蒙毅,恳请诸位再随我走一遭!”
“愿随将军赴汤蹈火!”数百名边军精锐齐声怒吼,声震云霄。无需多言,蒙毅的名字就是最高的军令。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支人马也悄然抵达烽燧堡。郎中令南宫彦,这位掌管宫禁、在咸阳事变中被迫蛰伏的忠直将领,带着他秘密集结的数百名忠于职守、不愿与赵高同流合污的禁卫军精锐,风尘仆仆地赶来汇合。
“蒙将军!”南宫彦看到蒙毅,深深一揖,眼中含着热泪和希望,“陛下...扶苏殿下...赵高那阉狗!”他咬牙切齿,带来了扶苏被赵高以鸩酒毒死于软禁之所的确切消息。
蒙毅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杀意。扶苏的仁厚,他素来敬重。此仇,必报!他拍了拍南宫彦的肩膀:“南宫兄,辛苦。奸佞未除,大秦未安,我们还需并肩。”
两支忠诚的力量合二为一,虽然人数不过千余,但皆是百战精锐,士气如虹。蒙毅将李洙赫托付给王贲保护,自己则与南宫彦日夜不停地商讨行军路线和攻城策略。李洙赫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看着蒙毅如何以惊人的军事才能和人格魅力,将这群铁血汉子凝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他心中那点关于身份的疑虑,早已被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和纯粹的目的碾得粉碎。他就是蒙毅,也只能是蒙毅。
**兵临城下,血染宫闱。**
蒙毅的军队如同神兵天降,绕开了沿途所有可能走漏风声的关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咸阳。城防在蒙毅旧部的里应外合下,几乎未做有效抵抗便被攻破。喊杀声瞬间响彻这座刚刚经历权力更迭的都城。
蒙毅的目标极其明确——赵高、李斯。
他亲率一支最精锐的小队,如同尖刀般直插丞相府。府内侍卫在李斯惊恐的尖叫中被迅速肃清。当蒙毅一脚踹开书房大门时,李斯正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手中还抓着一卷伪造的诏书。
“蒙...蒙毅!你...你敢谋反?!”李斯色厉内荏地嘶吼。
蒙毅眼神冰冷,一步上前,剑光如匹练般闪过。没有多余的废话,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法家巨擘,头颅滚落在地毯上,双眼犹自圆睁,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
“清君侧,诛国贼!”蒙毅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内回荡。他看都没看李斯的尸体,转身大步离去,目标——中车府令府!
赵高显然得到了消息,府邸戒备森严。但面对蒙毅和他手下这群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边军,这些抵抗如同螳臂当车。战斗异常惨烈,赵高圈养的死士疯狂反扑,但在绝对的实力和复仇的怒火面前,尽数化为齑粉。
蒙毅在正厅找到了试图从密道逃跑的赵高。这位阴狠毒辣的宦官头子,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脸上写满了恐惧。
“蒙将军!饶命!老奴...老奴是被李斯逼迫的!陛下...陛下是胡亥...”赵高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
蒙毅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刻骨的恨意。他想起了徐贵临终的嘱托,想起了扶苏的仁厚,想起了始皇帝的重托,更想起了皇陵中李洙赫奄奄一息的惨状。所有的账,都要算!
“赵高!”蒙毅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弑君、毒杀皇子、构陷忠良、祸乱朝纲...你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蒙毅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精准地刺穿了赵高的咽喉!赵高捂着喷涌鲜血的脖子,嗬嗬作响,肥胖的身体抽搐着倒下,那双曾经充满算计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黑暗。
**未央宫阙,旧情难断。**
肃清奸佞,蒙毅马不停蹄,在南宫彦和王贲的簇拥下,直入咸阳宫。沿途的禁卫军早已被南宫彦控制或慑服于蒙毅的威势,纷纷放下武器。
未央宫正殿,灯火通明。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帝胡亥,穿着尚未习惯的沉重冕服,脸色苍白如纸,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他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知道赵高、李斯完了。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胡亥猛地抬头,看到那个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的身影一步步踏上玉阶,走进大殿。是蒙毅!他身后跟着杀气腾腾的南宫彦和王贲。
胡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甚至想缩进宽大的龙椅里。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拉拢、背叛、以及那些阴暗的算计。蒙毅会如何对待他?杀了他?废了他?
蒙毅在御阶下停住脚步。他没有跪拜,但微微颔首,目光复杂地看向龙椅上的胡亥。这个他曾经教导过剑术、试图保护过、也失望过的年轻人,如今成了大秦名义上的皇帝,也是始皇帝唯一的血脉。
大殿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南宫彦和王贲手按剑柄,只等蒙毅一声令下。
良久,蒙毅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陛下。”
胡亥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蒙毅。他...他还称呼自己为“陛下”?
蒙毅的目光扫过胡亥惊恐的脸,最终落在他身上那件刺眼的龙袍上。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响彻大殿:
“赵高、李斯,构陷忠良,毒杀皇子,祸乱朝纲,罪不容诛!臣蒙毅,已将此二獠诛杀,以正国法!”
胡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是恐惧?是悔恨?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蒙毅没有杀他!不仅没杀,还承认了他的帝位!
蒙毅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胡亥的双眼,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臣今日所为,非为私仇,乃为社稷,为陛下!陛下乃先帝血脉,大秦正统。臣只求陛下,自今日起,亲贤臣,远小人,以江山社稷为重,以黎民百姓为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只要陛下能励精图治,一心为国为民,臣蒙毅,以及臣麾下万千将士,愿效死力,永镇大秦边疆,护我河山永固!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胡亥心中炸响。没有威胁,没有逼迫,只有赤诚的忠告和沉甸甸的承诺!蒙毅没有要他的皇位,没有要他的命,反而承诺效忠!只要他...做个好皇帝?
巨大的冲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瞬间淹没了胡亥。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踉跄着向前几步,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破碎:“蒙...蒙将军!我...朕...朕知错了!朕...朕听你的!朕一定...一定好好做这个皇帝!蒙将军...”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扑向蒙毅,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南宫彦和王贲下意识地要阻拦,蒙毅却微微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看着胡亥泪流满面、悔恨交加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对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曾寄予希望又失望的皇子,他终究无法痛下杀手。始皇帝的血脉,大秦的象征,需要延续。而胡亥此刻的悔悟,无论真假,都给了大秦一个机会。
“陛下,”蒙毅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望,“记住你今日的话。大秦的未来,在你肩上。”
他不再多言,转身对南宫彦和王贲下令:“清理宫闱,恢复秩序。派人保护陛下安全。”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未央宫,将这座刚刚经历血雨腥风的权力中心,留给了泪眼婆娑、心潮澎湃的新帝胡亥。
胡亥望着蒙毅消失在殿门口的高大背影,久久无法回神。那背影如山岳般厚重,也带着一丝决绝的疏离。感激、依赖、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亲近感,在他心中疯狂交织。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这位皇帝的位置,是蒙毅给的。他离不开蒙毅,也...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蒙毅。蒙毅成了他心中最复杂、最无法割舍的存在。
**宫墙之外,余晖如血。**
蒙毅走出宫门,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咸阳宫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也映照着他铠甲上未干的血迹。他长舒一口气,胸中积压的块垒似乎随着手刃仇敌而散去,但新的重担已然压上肩头——守护这个刚刚经历浩劫、未来未卜的帝国。
李洙赫在王贲的护卫下,静静地站在宫墙的阴影里等待。他看着蒙毅沐浴着夕阳走来,那身影疲惫却挺拔如山。他亲眼目睹了蒙毅如何以雷霆手段扫清奸佞,也听到了未央宫内那番震耳发聩的宣言。他看到了蒙毅在权力唾手可得时,选择了效忠和责任。
蒙毅走到李洙赫面前,对上他复杂探究的目光。
“你...不坐那个位置?”李洙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在高丽,乃至他认知的所有国度,权力更迭都伴随着血腥的争夺。蒙毅的选择,超出了他的理解。
蒙毅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蒙毅一生,只知忠君报国,守护疆土。皇位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求。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托付之重。扶苏殿下仁德,却遭奸人所害。胡亥...他是先帝仅存的血脉,是大秦的象征。只要他愿意担起责任,做一个好皇帝,我便愿做他手中最利的剑,最坚的盾。”
他收回目光,看向李洙赫,眼中是历经血火后的澄澈与疲惫:
“权力是责任,不是欲望。我所求,不过是山河无恙,百姓安康。”
李洙赫沉默了。他凝视着蒙毅在夕阳下的侧脸,那上面有风霜,有血污,更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坚定与纯粹。这一刻,所有关于身份的疑虑都烟消云散。眼前这个人,只能是蒙毅,也只能是这样一个蒙毅。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敬佩与难以言喻情愫的情绪,在他冰冷沉寂的心湖中,悄然漾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