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晨钟刚刚敲过三响，蒙毅便已立于未央宫外。他一身玄色朝服，腰间佩剑，面容肃穆如刀削。晨光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一层金边，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昨夜肃清赵高、李斯余党的行动持续到三更，但他眼中不见丝毫疲惫，只有一种沉静的决然。
"蒙将军，陛下宣您进殿。"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打断了蒙毅的思绪。他微微颔首，大步踏入殿内。未央宫正殿比昨日整洁了许多，血迹已被清理，熏香驱散了血腥气，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肃杀的味道。
胡亥高坐龙椅，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比昨日镇定了许多。只是眼下浓重的青黑暴露了他彻夜未眠的事实。看到蒙毅进殿，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扶手，指节泛白。
"臣蒙毅，参见陛下。"蒙毅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蒙爱卿平身。"胡亥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昨夜...辛苦爱卿了。"
蒙毅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年轻的皇帝："为国除奸，乃臣分内之事。"他顿了顿，突然单膝跪地，"臣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胡亥身体微微前倾："爱卿但说无妨。"
"高丽质子李洙赫，无辜被卷入朝堂纷争，险遭不测。臣恳请陛下赦免其质子身份，准其归国。"蒙毅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字字清晰。
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几名侍立的朝臣交换着眼色，胡亥的脸色则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李洙赫？"胡亥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蒙爱卿为何对那高丽质子如此...特殊？"
蒙毅迎上胡亥的目光，不闪不避："臣只知公正二字。李洙赫无辜受难，臣既承诺护他周全，自当践行。"
"承诺？"胡亥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对他有何承诺？比对我大秦的忠诚更重要吗？"
蒙毅眉头微蹙，但语气依然平稳："臣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鉴。但一诺千金，亦是臣立身之本。李洙赫在高丽尚有牵挂，臣不过是想成全一段人伦常情。"
"人伦常情..."胡亥冷笑一声，突然从龙椅上站起，冕冠上的玉珠剧烈晃动，"蒙毅！你可知道，那李洙赫在皇陵中差点害死你！"
"陛下明鉴，"蒙毅依然跪着，背脊挺直如松，"那是赵高的阴谋，与李洙赫无关。"
胡亥在玉阶上来回踱步，龙袍下摆翻飞。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停在蒙毅面前，俯视着这个他既依赖又嫉妒的臣子："如果...朕不答应呢？"
蒙毅缓缓抬头，目光如炬："那臣请辞去一切职务，护送李洙赫至高丽边境后，永不踏入秦土半步。"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胡亥踉跄后退两步。他脸色煞白，眼中闪过震惊、愤怒、受伤，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朝臣们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胡亥颓然坐回龙椅，声音沙哑："朕...准了。"他别过脸去，不愿让蒙毅看到自己眼中的湿润，"蒙爱卿想怎样便怎样吧。"
"谢陛下恩典。"蒙毅深深一拜，起身时补充道，"臣三日后将启程护送李洙赫归国，期间会安排好咸阳防务。"
胡亥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蒙毅退下。当蒙毅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时，年轻的皇帝一拳砸在龙椅扶手上，玉珠崩断，散落一地。
...
兰芷苑内，李洙赫正对着一盆清水整理衣冠。质子身份虽未正式解除，但蒙毅肃清赵高党羽后，他的行动已不再受限。水面倒映出他消瘦许多的面容，和那双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王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洙赫转身，看到蒙毅站在院门口，晨光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边。不知为何，仅仅是看到这个人，他胸腔内就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
"蒙将军。"李洙赫微微颔首，强迫自己保持往日的冷淡，"听说昨夜咸阳很热闹。"
蒙毅嘴角微扬："确实热闹。"他走近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这是赦免诏书，陛下已同意解除你的质子身份。三日后，我亲自护送你回高丽。"
李洙赫接过诏书，手指不经意间擦过蒙毅的掌心，那一瞬的触碰让他心跳加速。他低头展开诏书，掩饰自己突然紊乱的呼吸。
"你...向胡亥求来的？"他轻声问，目光仍停留在绢帛上。
"嗯。"蒙毅简短回答，随即补充，"三日后辰时出发，你做好准备。"
李洙赫终于抬头，对上蒙毅的眼睛："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无数次，但每次似乎都有新的含义。为什么冒险救他？为什么为他求情？为什么...对他如此特殊？
蒙毅沉默片刻，给出了与以往都不同的回答："因为我想看你自由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李洙赫心中某道紧锁的门。他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紧了紧手中的诏书，点了点头。
蒙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远处传来南宫彦的呼唤，他只得匆匆告辞。李洙赫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胸口如同压了一块烧红的铁，又烫又疼。
三日转瞬即逝。
咸阳东门外，一队精骑整装待发。蒙毅一身戎装，正在与南宫彦交代最后的防务事宜。王贲则指挥士兵们检查行装，确保长途跋涉的物资充足。
"将军，都准备好了。"王贲上前报告，"只是...高丽王子还未到。"
蒙毅皱眉看向城门方向："再等等。"
就在这时，一匹白马从城门疾驰而出，马背上的身影修长挺拔，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李洙赫穿着一身高丽风格的深蓝骑装，腰间佩着那把许久未用的家传宝剑，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优雅非凡。
他在蒙毅面前勒马，利落地翻身而下，动作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曾经重伤的痕迹。
"久等了。"李洙赫淡淡道，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伍，"阵势不小。"
蒙毅点头："路途遥远，安全为上。"他翻身上马，"出发吧。"
队伍缓缓向东行进。李洙赫的白马与蒙毅的黑马并辔而行，一黑一白，在朝阳下形成鲜明对比。咸阳城渐渐远去，化为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
一路上，两人话不多，但相处却比从前自然许多。夜晚扎营时，李洙赫会主动帮蒙毅检查地图；遇到难行的山路，蒙毅会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确保李洙赫能跟上。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个月后，队伍抵达辽东边境。远处，高丽的群山已隐约可见。
"明天就能送你到家了。"篝火旁，蒙毅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口，"过了那座山，就是高丽地界。我会派一队人护送你到王城。"
李洙赫盯着跳动的火焰，没有回应。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李洙赫？"蒙毅轻声唤道。
"我不回去。"李洙赫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
蒙毅愣住："什么？"
李洙赫抬起头，直视蒙毅的眼睛："我说，我不回高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篝火旁的蒙毅，"我要跟你回咸阳。"
蒙毅眉头紧锁："这不合规矩。你已重获自由，应该回到自己的国家，回到亲人身边。"
"亲人？"李洙赫冷笑一声，"那个把我送到秦国做质子的父王？那些时刻盼着我死的兄弟？"他摇了摇头，"高丽于我，不过是另一个囚笼。"
蒙毅站起身，与李洙赫平视："但那毕竟是你的家，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李洙赫突然提高声音，引得附近几名士兵侧目而视，"我在秦国经历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蒙毅，我已经...彻底离不开你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寂静的营地上空。周围的士兵们瞪大了眼睛，有人手中的水囊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王贲正走过来汇报情况，闻言差点绊倒。
蒙毅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洙赫。那个高傲冷漠的高丽王子，此刻眼中竟闪烁着如此赤裸的情感。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李洙赫继续道，声音越来越稳，"在咸阳，在逃亡路上，甚至在那该死的皇陵里...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觉得..."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汇，"觉得活着有意义。"
营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蒙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声音沙哑，"你是高丽王子，我是秦国将军。这..."
"我知道。"李洙赫打断他，"我知道所有的理由，所有的阻碍。但我宁可做一个真实的囚徒，也不愿做一个自由的骗子。"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蒙毅，"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替我决定什么对我最好。"
蒙毅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环顾四周，看到士兵们震惊、好奇、甚至有些暧昧的目光。王贲已经识趣地背过身去，假装在研究一棵树。
突然，蒙毅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他一把将李洙赫拉进怀里，双臂紧紧箍住那精瘦的腰身，原地转了三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亲在李洙赫的额头上！
"你这个固执的高丽小子！"蒙毅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无奈，"我该拿你怎么办？"
李洙赫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满脸通红，但眼中却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南宫彦刚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手中的文书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将...将军？"他结结巴巴地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蒙毅松开李洙赫，但一只手仍牢牢握着他的手腕，仿佛怕他跑了似的。他转向目瞪口呆的众人，声音洪亮："计划变更！明日送高丽使节到边境后，我们即刻返程咸阳！"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在蒙毅威严的目光下，很快齐声应诺："遵命！"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蒙毅和李洙赫并肩坐在远离人群的一块巨石上，仰望满天繁星。
"你想好了？"蒙毅轻声问，"跟我回咸阳，可能会面对很多非议和困难。"
李洙赫哼了一声："比水银中毒还难？"
蒙毅失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胡亥可能会气得跳脚。"
"让他跳。"李洙赫靠向蒙毅，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我不在乎。"
蒙毅低头看着怀中这个曾经高傲如冰，如今却为他融化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满足。他收紧手臂，在李洙赫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那我们回家。"
夜风轻拂，带着边境特有的草木清香。远处，高丽的群山在月光下沉默伫立，仿佛在目送这位选择远行的王子。而在他们身后，通往咸阳的道路漫长却明亮，如同他们即将共同面对的、不可预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