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港的喧嚣像一堵墙迎面拍来。
陈默站在码头边缘,被鼎沸的人声震得后退了半步。搬运工扛着货物在狭窄的栈桥上灵活穿梭,鱼贩的吆喝与船长的咒骂混成一片,某个笼子里关着的长羽毛生物发出类似防空警报的尖叫。三年来只听过海浪与风声的耳膜嗡嗡作响。
"您还好吗?"艾琳搬着最后一个箱子走下舷梯,白铠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需要向导吗?"
陈默摇头。自从昨晚发现罗盘的秘密后,他决定与这个满嘴谎话的女骑士保持距离。"你说过,到港口就结束。"
"确实结束了。"艾琳歪着头,绿眼睛在阴影处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色泽,"不过按照《流放者回归法案》——"
"不需要后续服务。"陈默打断她,从口袋里摸出三枚吊兰金币,"这些够我在城里安顿吗?"
艾琳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收起来!"她压低声音,"您疯了吗?这是前朝禁币!"
陈默这才注意到附近几个搬运工停下了动作。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眯起眼睛,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剥皮刀。金币上缠绕的吊兰纹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谢谢提醒。"他迅速将金币塞回内兜,"那现在流通的是什么?"
艾琳从铠甲夹层掏出个小布袋:"借您五枚银月币。"她顿了顿,"不用还了。"
银币上刻着新月与书本的图案,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陈默掂了掂重量,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接触货币。在岛上,所有物资都整齐码放在储藏室,从不需要交易。
"祝您生活愉快!"艾琳突然提高音量,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不等陈默回应,她已跳回甲板。白船像有生命般立刻收起舷梯,缆绳自动解开,仿佛迫不及待要离开。
陈默望着魔法船驶出港口,直到它变成海平线上的白点。他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向港口最显眼的建筑——挂着"七海之家"铜招牌的三层石楼。然后他看见了那个老头。
老人像只营养不良的秃鹫蹲在旅馆台阶上,灰白头发支棱着,破旧的长袍沾满各色颜料痕迹。他正用一根骨头筷子在沙地上画复杂的几何图形,嘴里念念有词。当陈默试图绕过他时,老人突然抬头。
"年轻人!"他眼睛亮得像发现猎物的猫头鹰,"能借我三枚银月币吗?我忘带钱袋了。"
陈默下意识捂住口袋:"不。"
"两枚半也行!"老人灵活地蹦起来拦住他,"就够买碗蘑菇浓汤,我饿得能吃掉一头地精!"
近距离看,老人脸上布满晒斑,但牙齿意外地整齐。他右手小指戴着枚造型古怪的铜戒指,戒面刻着与银月币相同的书本图案——陈默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那图案会微微蠕动。
"你可以赊账。"
"七海之家的老板上周刚把我列入黑名单。"老人毫无羞耻地说,"因为'用幻术变假币'——纯属污蔑!那只是记忆强化咒的副作用!"
陈默叹了口气。三年来第一个深入交流的异世界人是个老无赖,这倒是很符合他的运气。"一顿饭,然后各走各路。"
老人立刻眉开眼笑:"托特·银橡树,王立魔法学院教授。"他行了个夸张的礼,长袍扬起一阵灰尘,"您怎么称呼?"
"陈默。"脱口而出后他才惊觉失言。这是他的中文名,在这个西式奇幻世界格格不入。
但托特只是眨眨眼:"沉默?好名字!比我的学生强,有个丫头非要大家叫她'星光璀璨露娜莉亚',每次点名都像在念咒语。"
七海之家的内部比外观豪华十倍。水晶吊灯将光线折射成彩虹洒在大理石地面上,穿丝绒外套的商人们举着高脚杯高谈阔论。陈默刚在角落找到空位,托特已经招手唤来服务生。
"两份帝王蟹拼盘,松露鹅肝酱,炭烤独角兽肋排——"
"独角兽?"陈默差点被口水呛到。
"别担心,是养殖的。"托特咧嘴一笑,"真正的独角兽肉会让人说三天十四行诗。再来壶精灵果酒,要翡翠森林产的。"
服务生恭敬地记下。陈默盯着墙上标注的价格表,胃部抽搐——光那壶酒就值四枚银月币。
"您经常这样骗陌生人请客?"他压低声音问。
托特正用骨头筷子蘸水在桌布上画符文:"偶尔能碰到好心人。"他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您身上有星辰砂的味道,刚从观测塔出来?"
陈默手指一颤。老人看似随意的问题精准得可怕。"什么观测塔?"
"六边形,灰白色,顶层有复合透镜组。"托特用筷子尖画了个标准六边形,"建在岛中心的反常结构,显然不是灯塔。"
服务生送上精灵果酒,打断了对话。陈默趁机猛灌一口,甜腻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托特给自己倒了杯酒,却只是用手指蘸着在桌面画符文。酒液形成的图案微微发光。
"放松,年轻人。"老人头也不抬,"我对66座观测塔比对自己家的厕所还熟。顺便,"他突然压低声音,"吊兰计划已经废止了,您安全了。"
陈默握杯子的手一抖。这个流浪汉般的老人居然知道吊兰!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穿越者身份的前提下套话。
"我只是个流放者。"他谨慎地回答,"对政治一无所知。"
托特发出响亮的嗤笑,引得邻桌商人侧目。"得了吧!普通流放者会被关在观测塔?那可是需要七个高阶法师维护的精密设备。"他凑近,酒气混着某种草药味扑面而来,"您身上有星界投射的残留,虽然很淡...等等。"他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左手握住餐刀。"
出于本能,陈默照做了。托特用骨头筷子轻敲刀背,念了句拗口的咒语。餐刀尖端突然泛起蓝光,更诡异的是,拼盘里的柠檬片开始自动挤出汁液,在空中组成微型漩涡。
"我就知道!"托特拍桌大笑,"天然魔力导体!您这资质在学院能排进前五!"
服务生恰好送来账单,及时打断了这场即兴魔法表演。陈默数出四枚银月币和七个铜板,钱袋顿时空了一半。托特风卷残云般消灭着食物,时不时用长袍袖子擦嘴。
"现在,"老人用骨头筷子指向港口北侧的山丘,那里有座蓝顶建筑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到那座尖塔了吗?王立魔法学院。明天早上八点有入学测试。"
陈默盯着迅速瘪下去的钱袋:"我没说要——"
"您还有其他选择吗?"托特吮着蟹腿,"港口最便宜的旅店也要两枚银月币一晚。而您,"他戳了戳所剩无几的银币,"连明天的早饭钱都不够。"
最后一句话像记闷棍。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从物资充足的孤岛突然坠入这个需要金钱维持的世界,而他的全部财产正在被一顿豪华午餐蚕食殆尽。
"为什么帮我?"他直视老人浑浊的眼睛。
托特正在用面包擦盘子。老人停下动作,铜戒指上的书本图案突然转动了九十度。"两个原因。"他竖起手指,"第一,您请我吃饭;第二..."他压低声音,"我对观测塔的幸存者很感兴趣。特别是能激活星界投影的。"
服务生来收走最后的餐盘时,陈默的钱袋彻底空了。七枚吊兰金币和艾琳给的五枚银月币全数交出,还搭上了口袋里最后几个铜板。托特满足地拍着肚子站起来。
"明天八点。"老人将骨头筷子插回乱发中,"带上一枚吊兰金币,入学测试要用。"他眨眨眼,"别担心,学院提供食宿。"
陈默望着托特远去的背影,老人破旧的长袍在豪华餐厅中显得格格不入,却没人敢阻拦他——甚至有位商会首领模样的人主动让路。他摸索着口袋,指尖触到最后一枚硬币——刻着吊兰的金币。三年来,它一直在灯塔暗格里积灰,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
窗外,海鸥掠过港口的钟楼。钟声敲了七下,夕阳将学院尖顶染成血色。陈默捏着金币,突然注意到港口人群中闪过一抹熟悉的金色——某个戴银丝发网的少女侧脸,她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与艾琳完全不同的、清澈的冰蓝色。
但当他再定睛看时,扑面而来的人群已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