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笔第七次坠落时，笔尖已经在羊皮纸上戳出一个小洞。
鲲德尔盯着那个黑色的窟窿，汗水沿着太阳穴滑到下颚。教室里其他十九支羽毛笔优雅地悬浮在半空，像被无形的丝线吊着。他的那支却像灌了铅，每次刚升起就栽下来。
“海礁先生，“魔法实践课的维瑟教授叹了口气，“你的手腕太僵硬了。魔力流动需要柔韧性。“
前排几个贵族学生发出轻笑。金发的卡斯威尔少爷故意让自己的羽毛笔跳了段旋转舞，银线绣的袖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像这样，教授。“卡斯威尔示范着夸张的手势，“要想象自己在指挥交响乐，不是剁鱼头。“
鲲德尔再次尝试。Liftus。手腕轻转，像托起一片羽毛——那支该死的笔颤抖着升起，在离桌面二十厘米处突然打转，然后笔直坠落。这次它精准地扎进了墨水瓶，溅起的蓝黑色液体染脏了他唯一一件像样的衬衫。
哄笑声中，卢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假装去拍胸口，魔杖却“不小心“指向卡斯威尔的座位。一缕青烟从那位少爷的袍子下摆冒出，很快发展成小火苗。
“我的天！“卡斯威尔跳起来拍打火苗，“这可是蛛丝混独角兽毛的料子！“
维瑟教授不得不提前十分钟下课。走廊里，卢克变魔术般从袖口掏出个雕花小铁盒。
“尝尝？“他打开盖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工具形状的姜糖，“我家秘方，专治魔法忧郁症。“
鲲德尔挑了把小铁锤形状的糖。辛辣甜味在舌尖炸开，暂时冲淡了喉咙里的苦涩。
“其实我在想...“鲲德尔摩挲着铁盒上精细的浮雕——那是组复杂的齿轮图案，“也许我该接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卢克停下咀嚼：“知道我家铁匠铺的座右铭吗？'不是每块铁都要打成宝剑'。“他晃了晃盒子，“有的适合做钟表零件，也挺好。“
转过走廊拐角时，托特教授办公室的门意外地虚掩着。通常这个时间老教授应该在温室照料他的魔法植物。里面传出激烈的讨论声，鲲德尔本能地放慢脚步。
“...必须加快进度！“露娜莉亚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已经连续三个了，父亲说下一个可能是——“
“殿下，冷静。“托特的语调异常严肃，“强迫只会适得其反。第七序列持有者需要时间适应。“
“我们没有时间！“书页被猛地合上的声响，“王室调查团在每座塔都发现了同样的痕迹。如果鲲德尔不能尽快掌握控制方法...“
鲲德尔的脚像生了根。第七序列持有者——那不就是他吗？调查团？他想起艾琳接他离开岛屿时提到的“其他吊兰“。所以自己终究只是王室需要的一个零件？
他后退时踩到自己的袍角，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门内的谈话戛然而止。
晚餐时分，露娜莉亚如常坐在贵族专座。银发在烛光下像流动的铂金，衬得她更像一尊完美的雕像而非活人。她全程没有往平民学生的角落看过一眼，但用餐时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始终对着鲲德尔的方向——那抹绿色让他想起艾琳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鲲德尔在东塔楼楼梯口堵住了托特。
“教授，关于第七序列...“
老教授的眼睛在晨光中浑浊得像隔夜茶：“啊，你听到了？关于邻国贵族失踪案...“
“我不参与了。“鲲德尔打断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尖锐，“我不是什么钥匙或者工具。我只是个流落异界的普通人。“
托特的眉毛惊讶地扬起，在额头堆出三道深沟：“孩子，你误会了。我们讨论的是...“
“邻国贵族失踪案需要第七序列解决？“鲲德尔冷笑，“巧合的是，我恰好是第七序列'持有者'？“他特意重读了最后那个词。
托特张嘴想解释，但鲲德尔已经转身离去。老教授的声音追着他：“东塔楼永远为你敞开！“
图书馆西翼的禁书区常年阴冷。鲲德尔在星象学分区找到了露娜莉亚，她正在比对几张古老的星图，银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挽起，不像平日那样华丽。
“我需要退出。“鲲德尔直接说道，声音在书架间显得格外生硬，“序列研究，观测塔，所有相关事项。“
露娜莉亚的手停在半空，羽毛笔尖悬在一张标注着“第七星轨“的羊皮纸上。一滴墨汁落下，在图纸上晕开成黑色的太阳。
“好的。“最终她只说了这个词，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但鲲德尔注意到她睫毛颤动的方式——像艾琳那次在船上差点弄坏罗盘时的表情。
她开始收拾资料，动作依然优雅，但收拾星图时食指微微发抖。鲲德尔突然注意到她左手腕内侧有个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植物划伤的。
“祝你学业顺利。“露娜莉亚合上最后一本书，翡翠戒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转身时发梢掠过鲲德尔鼻尖，那股雪松混合墨水的气息比往常淡了许多，几乎被草药的苦涩完全掩盖。
离开图书馆时，卢克正在门口抛接他的铁制发光筒。
“被女神拒绝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
鲲德尔摇头：“是我拒绝了她。“
卢克吹了声口哨，发光筒在空中划出蓝色光弧：“勇气可嘉。不过...“他压低声音，“你知道她今早去了医务室吗？听说手腕伤得不轻。“
鲲德尔想起那个新鲜的伤口。但很快他又记起办公室听到的对话——“第七序列持有者““王室调查团“。他硬起心肠：“与我无关。“
当晚的公共休息室里，卢克不知从哪弄来一壶蜂蜜酒和两个锡杯。
“敬普通人的骨气！“他夸张地举杯，酒液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
鲲德尔小口啜饮，甜腻中带着微苦的味道让他想起岛上自酿的棕榈酒。卢克从怀中掏出个新的铁盒，这次里面是船锚形状的姜糖。
“我家船厂的新订单。“他得意地说，“下个月开始给王室海军供货。“
鲲德尔并没有听到。他拿起一枚小锚，糖块在舌尖化开时带着海盐的咸鲜。窗外，学院的灯塔刚刚亮起，光束扫过夜空时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