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庄园的大门在卢克面前缓缓开启，铰链发出沉重的金属呻吟。
“少爷回来了！“管家老格林的嗓音比四年前更加沙哑。十二名仆人整齐列队，清一色的铁灰色制服，胸前别着锤与砧交叉的家族徽章。卢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衬衫下的那枚——学院四年里它一直藏在最内层的口袋，从未示人。
庄园主楼像座小型城堡，外墙覆满爬山虎，但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藤蔓“实则是精铁打造的装饰，每片叶子都雕刻着细密的纹路。这是曾祖父的杰作——用钢铁模仿生命的形态，正如家族格言所说：“钢铁永恒，生命短暂。“
“卢修斯。“父亲站在主厅中央，身形比记忆中更加魁梧。老铁砧没有拥抱儿子，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能让普通人跪下。“欢迎回家，继承人。“
主厅的摆设让卢克瞬间理解了什么叫“铁砧风格“——铁铸的枝形吊灯，铁框的油画，连餐桌椅都包着锻造花纹的铁皮。最夸张的是壁炉架上那组铁制水果雕塑，远看几乎能以假乱真，近看才能发现每个苹果、每颗葡萄都是精铁打造。
“你的工坊准备好了。“父亲指向西侧走廊，“晚餐前去看看。“
卢克的卧室保持着离家时的模样，只是所有木质家具都被换成了铁制仿品。他放下行李，从内袋摸出那个微型灯塔模型——底座上“L.S.“的缩写依然清晰。窗台下方有块松动的墙砖，那是他十四岁发现的秘密储藏处。撬开砖块，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几张泛黄的航海图和一本被翻烂的《船舶机械原理》。
“至少他们没扔这个。“卢克自言自语，将灯塔模型小心地放进去。
晚餐是一场沉默的仪式。十二道菜盛在铁制餐盘中，连酒杯都是薄铁镀银的。卢克咀嚼着裹铁屑烤制的鹿肉——这是铁砧家的传统菜式，据说能增强骨骼——突然无比怀念学院食堂油腻但热乎的馅饼。
“明天开始你接手蜂蜜酒订单。“父亲切开盘中的铁皮梨子雕塑——里面是真正的梨肉，“王室要三百桶特酿，海军追加五百。“
卢克点头，梨肉在口中尝不出任何味道。他注意到父亲左手新增了一道伤疤，从虎口延伸到手腕，像条粉红色的蜈蚣。那是熔炉爆炸的痕迹，每个铁砧家的男人都有类似的勋章。
“航海局来信了。“老铁砧突然说，刀叉在铁盘上刮出刺耳声响，“我替你回绝了。“
卢克的叉子停在半空。他早该料到父亲会拦截所有信件。“那是机械师的职位。“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的发明...“
“铁砧家的继承人不需要当什么机械师！“餐刀重重插进铁梨，发出“铛“的一声，“你叔叔的下场还不够教训？“
墙上挂着叔叔的肖像——卢修斯·铁砧二世，家族里的异类，最后消失在东北海域的暴风雨中。画中的他站在甲板上，身后是初升的朝阳，笑容比任何铁砧家的人都灿烂。
晚餐后，卢克来到了他的新工坊。这是个半地下的宽敞空间，中央是最新式的魔法熔炉，四周墙壁挂满各种锻造工具。角落里堆着等待处理的订单——从王室定制的礼仪佩剑到农夫需要的铁犁头。
“喜欢吗？“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换上了工装，粗布衬衫的袖口沾着新鲜油渍。
卢克抚摸着熔炉控制面板上的刻度：“温度感应器该换了，第三档偏差至少二十度。“
老铁砧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就知道你会注意。“他按下墙上的机关，地面滑开一个隐藏工作台，上面是套精密的船舶引擎零件。“海军送来的样品，说是'最新技术'，我看就是堆废铁。“
卢克瞬间认出了设计缺陷——冷却系统效率太低，传动轴容易过热。他的手指自动开始比划改进方案，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争执。
“改好它。“父亲扔给他一袋工具，“明天我要看到能用的图纸。“
直到凌晨，卢克都趴在工坊里研究那台引擎。这是种奇怪的感觉——他厌恶被束缚在家族使命中，却又无法抗拒机械带来的纯粹快乐。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高窗时，他已经画出了三套改进方案，其中一套甚至加入了微型灯塔的聚光原理。
“少爷，早餐。“老格林端着铁盘进来，上面是涂了蜂蜜的黑面包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不是咖啡，而是铁砧家特制的“醒神汤“，用铁屑和草药熬制，味道像生锈的钉子泡茶。
卢克灌下那杯可怕的液体，突然注意到餐盘下压着的纸条：“地窖，午时。“是父亲的笔迹。
铁砧庄园的地窖比主楼还大。卢克顺着螺旋铁梯下行时，空气中逐渐弥漫起甜腻的酒香。数百个橡木桶整齐排列，每个桶身都缠绕着铁箍，上面烙着年份和编号。
“这里。“父亲站在最深处的一排酒桶前，这些桶与众不同——通体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只在顶部留出木塞。“真正的家传之宝。“
他打开最近的一个桶，舀出一杯琥珀色液体递给卢克。这酒与学院里喝到的截然不同——入口甜如蜂蜜，中段泛起铁锈的腥气，尾韵却是清爽的果香。
“铁器发酵的奥秘。“老铁砧抚摸着金属桶身，“普通橡木桶只能酿出甜水。真正的铁砧蜜酒，必须在特制铁桶中陈酿。“他指向桶底的标记——那是个微型熔炉图案，“你曾祖父发现的配方，能让铁与蜜完美融合。“
卢克突然明白了家族真正的财富来源。这些酒在贵族圈能卖到等重黄金的价格，远超过铁器生意的利润。
“从今天起，你负责监督酿造。“父亲的表情罕见地柔和，“这是继承人的第一课。“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锻打的铁块——在重压下逐渐成型。卢克白天学习管理庄园事务，晚上改进那台船舶引擎。父亲对他的设计不置可否，但某天早晨卢克发现最新图纸被挂在工坊最显眼的位置。
秘密储藏处里的航海图在增加。卢克每晚偷偷研究航线，用从学院带回来的星象仪计算最佳航海季节。灯塔模型被他改造成了微型航海灯，能模拟不同天气下的光信号。
一个月后的满月夜，卢克在地窖偶遇正在品酒的父亲。老铁砧罕见地喝醉了，指着墙上叔叔的画像喃喃自语：“那混小子...非要去找什么'发光塔'...“
卢克浑身僵硬：“什么塔？“
“东北海域的怪东西。“父亲又灌了口酒，“你叔叔说那是古代魔法装置...胡扯！“他摇晃着站起来，“铁砧家的男人就该守着熔炉和蜜桶...“
他踉跄着离开后，卢克在酒桶间呆立良久。东北海域的发光塔——这不正是鲲德尔曾经提过的观测塔吗？
回到卧室，卢克从秘密储藏处取出所有航海图。在最新的一张上，他用红墨水圈出了东北海域的某个点，旁边潦草地写着：“L.S.最后信号“。
窗外，满月高悬。卢克举起改进后的微型灯塔，按下底部的机关。一道细小的蓝光射出，在墙上的航海图上形成一个光斑，正好覆盖那个红圈。
“等待东风。“他轻声说，将灯塔模型放回暗格。楼下传来父亲如雷的鼾声，和铁器碰撞的清脆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