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离开黑水河的第七天，天空开始下起红色的雨。
鲲德尔仰起头，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着淡淡的铁锈味。这不是幻觉——他的手掌接住的雨水确实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稀释过的血液。
“赤雨。“莉亚娜轻声说，尖耳朵在兜帽下不安地抖动，“精灵传说中，这是世界屏障薄弱时的征兆。“
马克西姆命令车队加速前进，希望能赶在天黑前到达预定的休息点——河畔小镇灰石镇。但随着距离缩短，鲲德尔注意到领队霍恩频繁查看地图的举动，和眼中闪过的犹豫。
“不对劲。“他低声对莉亚娜说。
精灵点头，翠绿眼睛眯成细线：“鸟群。“
鲲德尔这才发现道路两旁的树上停满了乌鸦，却诡异的安静。没有啼叫，没有扑翅，只是用血红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车队。
灰石镇的围墙出现在视野中时，雨停了。夕阳将石墙染成血色，镇门大敞四开，没有守卫的身影。车队缓缓驶入，马蹄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黏腻的回响。
“有人吗？“马克西姆洪亮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没有回应。窗户后没有好奇的面孔，酒馆门口没有醉汉，集市广场上没有摊贩。只有那些乌鸦，静静地站在屋顶上，像一排黑色的哨兵。
霍恩领队突然指向东边：“去教堂看看。“
灰石镇的教堂是座朴实的石砌建筑，尖顶上竖着锈蚀的太阳神徽记。但当车队靠近时，鲲德尔注意到大门上新鲜的抓痕——不是野兽的爪印，更像是人类指甲疯狂抓挠的痕迹。
“等等。“他拦住要推门的马克西姆，“里面有声音。“
微弱的呢喃声从门缝渗出，不是说话，也不是歌唱，而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诡异音调，忽高忽低，毫无规律可言。鲲德尔胸前的序列纹路突然发热，蓝绿色光芒透过衣服隐约可见。
马克西姆示意护卫们戒备，然后猛地踹开门。
恶臭扑面而来。教堂长椅上坐着二十几个村民，全都面向祭坛，背对入口。他们一动不动，连头都不回，只是持续着那种无意义的呢喃。祭坛上方，太阳神像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巨大的壁画——黑色背景上，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处镶嵌着某种发光的矿石。
“深渊之眼...“莉亚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古老传说中窥视现实的存在。“
霍恩领队突然快步走向祭坛，完全无视那些诡异的村民。鲲德尔想跟上，却被马克西姆拦住：“不对劲。“
就在这时，最近的村民突然转过头。他的眼睛——如果那还能称为眼睛的话——已经变成浑浊的黄色，瞳孔细长如爬行动物。嘴角咧到不可思议的宽度，露出染血的牙齿。
“祂看见了...“村民的声音像是多人同时开口，“墙外的眼睛...“
其他村民一齐转头，相同的黄眼睛，相同的诡异笑容。他们缓缓站起，动作出奇地同步，像是被同一根线操纵的木偶。
马克西姆立刻下令撤退。护卫们组成防御阵型，掩护车队退出教堂。但霍恩领队却站在祭坛前不动，从怀中掏出个黑色小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壁画眼睛上。矿石吸收了液体，光芒变得更加强烈。
“霍恩！“马克西姆怒吼，“快走！“
领队这才转身，脸上带着鲲德尔从未见过的狂热表情。村民们为他让路，甚至微微鞠躬——这个细节让鲲德尔胃部绞痛。
回到镇广场，霍恩坚称村民只是染了怪病，要求车队按原计划在此过夜。马克西姆激烈反对，但其他护卫似乎被领队说服了——或者说，被额外金币的承诺说服了。
“我们扎营在广场，“老盾卫妥协了，但补充条件，“全员武装，双倍守夜。“
日落时分，鲲德尔在检查马匹时发现莉亚娜不见了。他顺着精灵可能去的方向寻找，最终在小镇边缘的一间民宅前发现了她的踪迹——门板上钉着一张新鲜剥下的人皮，上面用血画着与教堂壁画相同的眼睛图案。
“莉亚娜？“
精灵站在屋内，背对着门口。当鲲德尔走近时，他看到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奇怪的符号，有些还在渗血。地上散落着骨头——不全是动物的。
“献祭仪式。“莉亚娜的声音冰冷，“他们在召唤什么东西。“
鲲德尔胸前的纹路突然剧烈灼痛。他踉跄着扶住墙，手掌正好按在一组符号上。瞬间，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爬进他的皮肤。视野边缘浮现出无数细小眼睛，全都盯着他看。耳中响起低语，不是任何人类语言，却莫名能理解其含义：
“看啊...墙外的真相...“
“鲲德尔！“莉亚娜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精灵的手按在他额头上，冰凉如玉石，“别看那些符号！“
他们跌跌撞撞地逃出屋子。外面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只有乌鸦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鲲德尔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上出现了几个微小的符号，与墙上的如出一辙，正渗出丝丝蓝光。
回到广场营地时，马克西姆正在分发额外的武器。看到两人的状态，老盾卫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霍恩。“他咬牙切齿，“我就知道这趟活有问题。“
鲲德尔想问清楚，但马克西姆示意他们噤声。领队的帐篷还亮着灯，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在交谈。其中一个明显是霍恩，另一个...轮廓不像人类，过于细长，头部呈椭圆形。
“今晚别睡。“马克西姆塞给鲲德尔一把真正的短剑——不再是训练用的钝器，“我和莉亚娜轮流守夜。你尽量休息，但别脱盔甲。“
鲲德尔躺在帐篷里，却根本无法闭眼。每当他要睡着时，那些墙上的符号就会在脑海中浮现，伴随着诡异的低语。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能辨认出几个重复出现的符号——“永恒“、“门“、“眼睛“...
半夜，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
鲲德尔冲出帐篷，看到教堂方向亮起诡异的绿光。马克西姆已经全副武装，正在组织护卫防御营地。霍恩领队不见踪影。
“发生了什么？“鲲德尔喊道。
“霍恩去教堂'谈生意'了。“马克西姆冷笑，“看来他的合作伙伴变卦了。“
又是一声尖叫，这次近了许多。广场边缘的巷子里冲出个身影——是霍恩，但已经面目全非。他的左臂变成了藤蔓般的触须，右眼凸出眼眶，变成浑浊的黄色。他跌跌撞撞地跑向车队，嘴里喊着：“救我！协议...他们不守协议！“
巷子里追出三个身影。不是村民，而是更可怕的东西——人形，但全身覆盖着蠕动藤蔓，眼睛在黑暗中发出黄光。深渊编织者。
护卫们发出惊恐的喊叫。几个胆小的已经翻身上马准备逃跑。马克西姆怒吼着组成盾墙，但连他的声音也带着颤抖。
鲲德尔胸前的纹路突然爆发强光。蓝绿色光芒如实质般扩散，在他周围形成薄薄的屏障。最前面的编织者撞上光幕，发出刺耳的嘶叫，藤蔓接触光幕的部分瞬间碳化。
“序列屏障！“莉亚娜惊呼，“别动，维持住！“
但鲲德尔根本不知道如何“维持“。光芒忽强忽弱，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的意识中，他看到马克西姆的盾牌击退一个编织者，莉亚娜的箭矢穿透另一个的眼睛，而霍恩...霍恩正被第三个编织者的藤蔓缠住脖子，触须插入他的耳朵和鼻孔...
然后黑暗降临。
醒来时，鲲德尔躺在颠簸的马车上。阳光刺痛他的眼睛，莉亚娜疲惫的面容映入眼帘。
“活着？“精灵简短地问。
鲲德尔试着坐起来，全身每块肌肉都在抗议。他们在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上，马克西姆在前面驾车。车队规模小了许多——只有五辆马车和六名护卫。
“其他人呢？“他沙哑地问。
“跑了。“莉亚娜递给他水袋，“死了。或者...“她没说完，但眼神说明一切。
“霍恩？“
“变成它们的一部分了。“马克西姆头也不回地说，“那混蛋一直在给它们提供活人，换取所谓的'永生知识'。“
鲲德尔想起教堂里那些村民，胃部一阵绞痛。他低头看胸口，纹路已经恢复平静，但掌心那些奇怪符号还在，只是不再发光。
“你救了大家。“马克西姆突然说，“那道光是啥？“
鲲德尔摇头：“不知道。它自己出现的。“
老盾卫终于回头，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小子，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没有回答。鲲德尔望向远处的地平线，灰石镇已经看不见了，但他总觉得那些血红的乌鸦眼睛还在盯着他看。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能隐约感知到它们的方向——就像有个无形的线，连接着他掌心的符号和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
“当星辰移位时，“莉亚娜突然轻声念道，“沉睡者将寻找眼睛。“
精灵尖耳朵上的银环在阳光下映出奇怪的图案，像是微缩版的教堂壁画。鲲德尔不敢细看，但那个形状已经烙在脑海中——一只半闭的眼睛，周围环绕着他从墙上吸收的那些符号。
而最令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能读懂那个图案的含义：
“祂即将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