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镇的铁匠铺比翡翠港的还要热。
鲲德尔站在门边抹去额头的汗，看着铁砧——现在应该称呼卢修斯·铁砧大师了——正在锻打一块通红的钢锭。
三年不见，曾经那个在学院用铁青蛙恶作剧的少年已经蜕变成真正的男人。肌肉线条在火光中如雕塑般分明，下巴上的胡茬修剪得恰到好处，连那双总带着狡黠的眼睛都沉淀出沉稳的光彩。
唯一没变的是他敲打铁砧的节奏——轻三重二，还是当年在宿舍煮私酒时的暗号。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应该去继承家族产业了吗，怎么跑这里来作小铁匠了？
“所以，“铁砧头也不抬地说，锤子精准地落在钢锭某处，“你们遇到了星辰瘟疫？“
火星四溅。鲲德尔下意识后退半步：“商会没告诉你？“
“商会只关心货物能不能按时送到。“铁砧放下锤子，用钳子夹起钢锭浸入水中。白雾腾起时，他转向鲲德尔，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但老朋友们突然出现在我的巡回路线上...太巧了。“
淬火完毕的钢锭被放在工作台上。鲲德尔这才看清那不是普通钢材，而是某种泛着蓝光的特殊金属。铁砧的手指抚过表面，金属竟然微微颤动，发出类似铃铛的清响。
“星铁。“铁砧注意到他的目光，“只在高山极顶的落雷区生成。“他拿起个小锤轻敲边缘，整块金属随之共鸣，“商会花大价钱买的，据说能克制星辰瘟疫。“
鲲德尔胸前的序列纹路微微发热。他想起莉亚娜箭袋里那支发蓝光的箭：“有效吗？“
“看人。“铁砧脱下皮围裙，露出里面考究的深蓝衬衫，“普通患者能缓解症状，但重症...“他摇摇头，从墙上取下件铁灰色外套，“走，请你喝一杯。马克西姆和莉亚娜已经在'铁砧烈酒'等了。“
“铁砧烈酒“是镇上最豪华的酒馆，门口招牌就是柄巨大的锻造锤。推门进去时，鲲德尔差点认不出马克西姆——老盾卫刮了胡子，换上干净的皮甲，连常年油腻的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莉亚娜倒是老样子，只是换了身更精致的精灵旅行装，尖耳朵上的银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看看谁来了！“马克西姆的大嗓门震得酒杯发颤，“我们的铁匠大师！“
铁砧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引来周围女侍的轻笑。落座后，他变魔术般从怀中掏出个小铁盒：“尝尝？新配方。“
盒子里是熟悉的姜糖，但形状变成了精致的星星。鲲德尔挑了颗，辛辣中带着奇异的甜味，像是把星空含在了口中。
“加了月桂和银叶。“铁砧得意地说，“能暂时抑制星斑扩散。“
莉亚娜的尖耳朵竖起来：“你研究过星辰瘟疫？“
“商会任务。“铁砧给自己倒了杯麦酒，“半年来我跑了七个疫区。“他啜了口酒，“最有效的还是精灵银和星铁合金，但...“手指轻敲桌面，“有个问题。“
他刚要解释，酒馆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红发女子踉跄冲进来，身后追着三个满身星斑的壮汉。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简朴的旅行皮甲，红发随意扎成马尾，脸上有几道新鲜的擦伤。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的双手大剑——通体漆黑，剑柄镶嵌着血红色宝石。
有些夸张啊。鲲德尔看到后就想到了异世界的无敌暴龙战士，是过去在地球时认为的最恐怖也是最抽象的东西。
“让开！“女子厉声警告，同时灵活地避开第一个袭击者的扑击。她的动作像林间猎豹，可每个转身都带着优雅。
第二个袭击者抄起板凳砸来。女子侧身闪避，同时抽出背后大剑。惊人的是，她单手就挥动了那柄本该双手持握的巨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沉闷的呼啸。
板凳应声碎裂。女子正要反击，第三个袭击者突然从侧面扑来，手中握着星斑覆盖的匕首。千钧一发之际，匕首突然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粘在了铁砧旁边的壁炉铁架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铁砧放下刚抬起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喝了口酒：“在我的店里打架，得先问问铁砧家的规矩。“
红发女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被袭击者的怒吼拉回现实。她灵活地后撤步，巨剑横扫，逼退三人：“这些家伙在镇外伏击商队！他们——“
话未说完，三个袭击者突然同时抽搐，星空眼爆发出刺目蓝光。他们的皮肤下浮现出完整星图，身体开始不自然地膨胀。
“退后！“莉亚娜的银箭已经离弦。
箭矢穿透为首者的胸口，但没能阻止变异。星斑迅速覆盖全身，袭击者们的哀嚎变成了非人的尖啸。酒客们尖叫着逃向出口，场面一片混乱。
铁砧猛地站起，双手按在铁桌上。金属桌面瞬间软化，如液体般流动起来，形成三道铁索缠向变异者。但星斑蔓延的速度太快，铁索刚接触就被染成蓝色，随即崩解。
红发女子不退反进，巨剑带着破空声斩下。剑锋砍入第一个变异者的肩膀，却像劈进胶水般难以抽离。另外两个趁机扑来，星空眼中满是疯狂。
鲲德尔本能地抬手：“Liftus！“
序列纹路爆发蓝光。吧台上的银质餐具全部浮起，如暴雨般射向变异者。银器接触星斑的瞬间，变异者们发出刺耳尖叫，动作停滞了一秒。
就这一秒足够。红发女子暴喝一声，巨剑终于挣脱束缚，一个回旋斩下两颗头颅。第三颗被莉亚娜的银箭贯穿眉心。三具尸体倒地后，星斑迅速褪去，露出原本的人类面容。
酒馆突然安静得可怕。铁砧第一个打破沉默：“精彩。“他走向红发女子，行了个标准的商会礼，“卢修斯·铁砧，七海商会特聘锻造师。“
女子警惕地打量他，还是收剑回礼：“瑟琳娜·黑岩，北境黑岩领代表。“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谢谢援手。“
“不客气。“铁砧微笑，“你的剑法很特别。“
瑟琳娜的绿眼睛眯起：“你的能力也是。“她指向还粘在壁炉架上的匕首，“那是钢语者的天赋？“
铁砧挑眉：“你知道钢语者？“
“我祖父就是。“瑟琳娜拍了拍巨剑，“这柄'黑岩之心'就是他锻造的。“她突然皱眉，“但它最近...“
话音未落，巨剑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剑身中央裂开道细缝，血色宝石暗淡无光。瑟琳娜脸色大变：“不！“
铁砧已经伸手：“给我看看。“
令人惊讶的是，暴躁的瑟琳娜竟顺从地递过家传宝剑。铁砧的手指轻抚剑身，闭上眼睛。片刻后，他睁开眼：“星尘腐蚀。剑魂在沉睡。“
“能修吗？“瑟琳娜的声音罕见地带着脆弱。
铁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剑平举过头，开始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吟唱。随着咒语，他的双手渐渐泛出金属光泽，而剑身的裂缝处开始渗出蓝色光点。最神奇的是，那些光点不是被驱散，而是被铁砧引导着重新排列，形成新的纹路。
“不是修复，是重生。“他停止吟唱，金属光泽褪去，“黑岩之心吸收了太多星尘，需要蜕变。“将剑递还，“我有工具，但需要三天时间。“
瑟琳娜接过剑，惊讶地发现裂缝已经不再扩大：“你...为什么要帮我？“
铁砧露出鲲德尔熟悉的狡黠笑容：“因为我想知道，能挥动黑岩之心的北境玫瑰，为什么独自出现在星疫区？“
马克西姆突然大笑：“小子，你完了！“
当晚，商会驿站的房间里，鲲德尔和马克西姆分享了铁砧这几年的经历。从商会特聘锻造师到“星铁大师“，再到如今负责整个北方商路的安保设计。老盾卫的语气满是骄傲，仿佛铁砧是他亲儿子。
“所以这次是去王都？“鲲德尔问。
“邻国拍卖会。“马克西姆倒了杯烈酒，“七海商会受邀展示星铁武器，铁砧是技术代表。“他挤挤眼，“本来可以推掉的，但听说黑岩家的人来了...“
莉亚娜轻哼一声：“钢铁遇上烈火。“
鲲德尔想起瑟琳娜战斗时的身姿，确实像团野性的火焰。而铁砧...他看向窗外，锻造大师正在院子里检查瑟琳娜的巨剑，月光下的侧脸专注而温柔。这画面莫名让他想起艾德温整理怀表的样子。
“我知道了。兄弟，你堕落了。“鲲德尔轻声说。
马克西姆随即喷出一口酒：“精辟！“
莉亚娜的尖耳朵突然转向门口：“有人来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开门后是铁砧，手里拿着瓶琥珀色的酒：“北境火酒。“他晃了晃瓶子，“瑟琳娜的礼物。“
四人围坐在壁炉前分享烈酒。火酒入喉像吞了块烧红的炭，但回味却有雪松的清香。铁砧说起明天的行程——他将护送瑟琳娜回王都，然后转道去邻国拍卖会。
“你不去？“他问鲲德尔。
“星辰瘟疫的事还没完。“鲲德尔摇头，“而且...“序列纹路突然刺痛，“我有种预感，不该离开这里。“
铁砧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莉亚娜呢？“
精灵转动着酒杯：“精灵长老会要我继续调查星斑。“她看向鲲德尔，“特别是...某些特殊反应。“
鲲德尔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自从意识到莉亚娜可能隐瞒了“守门人“的事，他就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作为穿越者，他本能地抗拒任何“天命之子“的设定。在地球上看小说时，他总是嘲笑那些逃避命运的主角，现在才明白那种感受——如果不去触碰主线，或许就能永远做个旁观者...
“嘿！“铁砧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醉了？“
鲲德尔回过神：“只是在想...星铁的事。“他转移话题，“你说它克制星斑，但有问题？“
铁砧的表情严肃起来：“产量。“他放下酒杯，“星铁只在雷暴区生成，一年采集量不够做十把匕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椅子扶手，“而且...“
“而且什么？“
“星铁会'认主'。“铁砧的声音压低，“普通人用它反而会加重症状。“他看向窗外的月亮，“就像...它在选择使用者。“
莉亚娜的尖耳朵剧烈抖动了一下。鲲德尔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如果星铁能选择抵抗星斑的人，或许就是替代“守门人“的方案。但为什么她不直接说出来？
马克西姆打破沉默：“明天我和莉亚娜继续送货去石林矿场。“他拍拍铁砧的肩，“你小子护送美女小心点，北境玫瑰带刺的。“
铁砧大笑：“我就喜欢带刺的。“
夜深时，鲲德尔独自站在院中仰望星空。序列纹路随着星辰的方位微微变化，像是某种无声的对话。他想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时的想法——只要不主动参与，就能避开所有危险。现在看来多么天真。
“睡不着？“莉亚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精灵走到他身边，银箭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鲲德尔突然问：“星铁能替代守门人吗？“
莉亚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你知道了？“
“猜的。“鲲德尔指向自己的序列纹路，“它们告诉我很多事...虽然不总是用语言。“
精灵沉默良久：“理论上可以。“她轻抚箭袋，“但需要纯净的灵魂作为媒介。“绿眼睛直视鲲德尔，“我不认为应该牺牲年轻人。“
这句话让鲲德尔心头一暖。莉亚娜或许隐瞒了很多，但她的关心是真实的。他正想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脆响。
两人冲向声源，发现是铁砧的工作间。锻造大师正手忙脚乱地按住桌上的黑岩之心——巨剑剧烈震颤，剑身上的新纹路正疯狂闪烁。更惊人的是瑟琳娜也在场，红发凌乱，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她的双手紧握剑柄，皮肤下浮现出与剑纹相似的蓝光。
“怎么回事？“鲲德尔冲进去。
“共鸣！“铁砧咬牙道，“星铁认主！“
瑟琳娜的表情痛苦而狂喜：“我听见了...祖父的声音...“她的绿眼睛泛起星蓝，“他说...黑岩血脉是最后的守门人...“
这句话像闪电劈开夜空。莉亚娜的箭已经搭上弦，但目标不是瑟琳娜，而是窗外——那里站着个全身笼罩在星光中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当箭离弦时，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地闪烁的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