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镇的晨市比翡翠港热闹三倍。
鲲德尔跟在铁砧身后，看着这位未来的铁砧家主笨拙地模仿平民讨价还价。铁砧今天特意换了身粗布衣裳，连腰间那把装饰过度的礼仪佩剑都取下了，但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质就像铁锈一样擦不掉。
“这土豆怎么卖？“铁砧拿起个沾泥的土豆，语气刻意粗鲁，“太贵了！“
卖菜老妇狐疑地打量他：“大人，您手上的不是土豆，是芜菁...“
铁砧的耳尖瞬间红了。鲲德尔憋笑憋得肚子疼——堂堂七海商会首席锻造师，铁砧家族继承人，居然连土豆和芜菁都分不清。
“您还是别装了。“离开菜摊后，鲲德尔终于笑出声，“您那双手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
铁砧懊恼地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我练习了一个月！“他压低声音，“父亲说合格的家主要懂民间疾苦。“
“所以您就...扮平民？“
“暗仿民间。“铁砧严肃地纠正，“家族传统。我祖父当年为了学习渔民生活，在码头当了三个月搬运工。“
鲲德尔想起铁砧庄园里那些精铁打造的渔网装饰——原来不是艺术夸张。他好奇地问：“那您准备模仿多久？“
“直到...“铁砧突然顿住，眼睛直勾勾看向前方，“诸神在上...“
集市尽头，瑟琳娜·黑岩正在肉铺前买香肠。北境贵族小姐今天没穿铠甲，而是一身简单的棕色猎装，红发随意扎成马尾，脸上还带着晨跑的细汗。她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接过油纸包时甚至对屠夫笑了笑——那种毫无贵族矜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铁砧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鲲德尔突然明白了什么：“您该不会...“
“闭嘴。“铁砧的耳尖更红了，“这是...民间观察的一部分。“
瑟琳娜转身时看到了他们。她的绿眼睛在晨光中像两片新鲜的薄荷叶：“早啊，铁匠。“声音爽朗得像山间溪流，“你的手怎么样了？“
铁砧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没事！“语气紧张得像面对考官，“就是...小烫伤。“
鲲德尔挑眉。昨晚修复黑岩之心时，铁砧的手确实被星铁灼伤了，但以他的能力应该早就自愈了才对。
瑟琳娜走近，不由分说抓过铁砧的手腕。阳光下，她指节上的细小疤痕清晰可见——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勋章。铁砧的手掌相比之下光滑得过分，只有几处新烫伤的红痕。
“贵族的手。“瑟琳娜轻哼一声，却带着莫名的温柔，“下次戴手套。“她松开铁砧，转向鲲德尔，“听说你们要去石林矿场？“
鲲德尔点头：“今天下午出发。“
“小心点。“瑟琳娜的表情严肃起来，“矿工说深处有蓝光。“她从腰间小袋掏出块石头递给鲲德尔，“带着这个，能预警星尘浓度。“
石头是普通的黑曜石，但表面刻着微型星图。鲲德尔接过时，序列纹路微微颤动——这不是普通石头，而是某种星术制品。
“谢谢。“他小心收好，“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王都？“
“明天。“瑟琳娜看了眼还在发呆的铁砧，“如果这位大师能按时修好剑的话。“
铁砧如梦初醒：“今天日落前一定能完成！“他顿了顿，突然鼓起勇气，“那个...北境有什么特殊锻造技法吗？我想...交流学习。“
瑟琳娜挑眉：“黑岩家的秘技从不外传。“看着铁砧垮下的脸，她又笑了，“不过...对救命恩人可以破例。“红发一甩，“日落时来驿站找我。“
她离开后，铁砧还站在原地傻笑。鲲德尔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他：“兄弟，你堕落了。“
“什么？“铁砧回过神。
“堂堂铁砧家主继承人，居然为个北境贵族小姐神魂颠倒。“鲲德尔模仿他刚才的语气，“'北境有什么特殊锻造技法吗~'“夸张地捂心口，“太明显了。“
铁砧难得没反驳，只是摸了摸鼻子：“她...不一样。“眼神飘向瑟琳娜离去的方向，“其他贵族小姐闻到铁锈味就晕，她能徒手接住烧红的剑坯。“
鲲德尔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您不是说今天要完成剑的修复吗？现在都快中午了...“
铁砧脸色大变：“糟了！“转身就往铁匠铺跑，“淬火时间要过了！“
看着铁砧狂奔的背影，鲲德尔摇头轻笑。这位未来的家主大人虽然笨拙地“暗仿民间“，但对锻造的热情和真挚的感情却毫不做作。或许这就是莉亚娜说的“纯净的灵魂“？
集市另一端传来骚动。几个矿工模样的人慌张地跑过街道，嘴里喊着“蓝光！矿洞里的蓝光又亮了！“
鲲德尔胸前的序列纹路突然刺痛。他摸出瑟琳娜给的黑曜石，发现上面的星图正在缓慢旋转，最亮的点指向东北方——正是石林矿场的方向。
“马克西姆！“他跑向旅店，“计划有变！“
正午的阳光毒辣得像熔炉。鲲德尔、马克西姆和莉亚娜站在石林矿场入口，面前是满脸惊恐的工头。
“不能再进了！“工头拦在矿洞前，“昨晚三个矿工进去就没出来！今早派人去找，只找到这个...“他颤抖着举起个矿工帽，上面覆满蓝色星斑。
莉亚娜检查帽子：“新鲜星尘，不超过六小时。“她看向幽深的矿洞，“下面有活物。“
马克西姆调整战锤：“商会订单呢？“
“在这。“工头递上个小铁箱，“星铁原矿已经装好了。“他犹豫片刻，“商会特使说...要特别交给'序列之子'。“
空气瞬间凝固。鲲德尔接过铁箱，序列纹路立刻剧烈反应。箱子里装的绝不是普通星铁——那种共鸣感太强烈了，像是另一个序列在呼唤他。
“特使长什么样？“他轻声问。
工头回忆：“黑袍子，戴着奇怪的单片眼镜...“
艾德温！鲲德尔差点脱口而出。但艾德温明明去了东方冰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除非...
“我们要下矿。“他突然决定。
工头还想阻拦，莉亚娜已经掏出精灵长老会的徽章：“王室特许。“她面不改色地撒谎，“事关星辰瘟疫。“
矿洞像张巨口吞噬了光线。三人举着星石灯前行，蓝色的微光只能照亮几步内的范围。洞壁上不时闪过星斑的反光，越往里走越密集。鲲德尔胸前的纹路已经热得发烫，手中的铁箱更是震动不止。
“停。“莉亚娜突然举手，“前面有东西。“
黑暗中传来金属摩擦声。马克西姆的战锤燃起魔法火焰，照亮了前方的景象——一个巨大的矿坑，中央矗立着某种金属构造物。那不是机械，更像是...天然形成的铁晶簇，通体泛着蓝光。最诡异的是，铁晶簇周围跪着三个身影，正是失踪的矿工。
“别过来...“最年长的矿工抬头，眼睛已经变成星空蓝，“我们在...聆听星辰...“
他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话，语调诡异地上扬。另外两个矿工也转过头，他们的皮肤下浮现出完整星图，与铁晶簇的蓝光同步闪烁。
“退后！“莉亚娜的银箭已经上弦。
但鲲德尔向前一步。序列纹路的共鸣达到顶峰，他不由自主地打开铁箱——里面是块拳头大小的星铁核心，表面刻着与掌心相同的北斗七星符号。
“序列...之子...“矿工们齐声说，声音带着诡异的喜悦，“来接受...馈赠...“
铁晶簇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鲲德尔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星空的裂缝，观测塔的透镜，艾德温胸口的黑色心脏...最后定格在露娜莉亚的双眼——左绿右蓝，如他梦中所见。
“鲲德尔！“马克西姆的吼声将他拉回现实。
铁晶簇正在变形，蓝光中伸出金属触须般的东西，向三人卷来。莉亚娜的银箭离弦，射中最长的一根触须。星铁与银碰撞出刺眼火花，触须暂时退缩，但更多触须从晶簇中伸出。
“跑！“马克西姆挥舞战锤砸向地面，冲击波震塌部分洞顶，暂时阻挡了触须的追击。
三人跌跌撞撞地往回跑。鲲德尔紧握星铁核心，它现在烫得像块火炭，但奇怪的是并不灼伤皮肤，反而有种血脉相连的温暖。身后，铁晶簇的蓝光越来越强，将整个矿洞映得如同星海。
“那是什么鬼东西？“冲出矿洞后，马克西姆气喘吁吁地问。
莉亚娜脸色苍白：“星核...古代星术师留下的污染源。“她看向鲲德尔手中的星铁核心，“恐怕那是钥匙...也是一种封印。“
工头和矿工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夕阳西下，矿场笼罩在诡异的蓝光中。鲲德尔盯着手中的核心，突然明白了艾德温的用意——这不是偶然的相遇，而是精心设计的交接。
“我们得回镇上。“他收起核心，“铁砧和瑟琳娜有危险。“
“为什么？“马克西姆皱眉。
“因为...“鲲德尔看向矿洞，蓝光正在形成某种图案——吊兰与玫瑰交织的家徽，“有人在收集守门人候选者。“
回镇的路上，序列纹路始终躁动不安。鲲德尔想起铁砧笨拙的“暗仿民间“，想起瑟琳娜战斗时的英姿，想起莉亚娜隐瞒的守门人真相...这个世界正在他眼前展开复杂的图景，而他似乎再也不能假装只是个旁观者。可自己有那个能力吗？说的也对，根本没有。
石林镇的灯火已经可见。鲲德尔突然停下脚步：“你们先回去。我要去个地方。“
马克西姆想反对，莉亚娜拦住他：“小心星斑。“精灵递给他一支银箭，“遇到危险就折断它。“
鲲德尔点头，转身走向镇外的矮丘。那里有座废弃的观测塔，虽然只剩底座，但足够安静。他需要理清思绪，更需要...尝试与序列真正对话。
夜风吹拂矮丘上的野草。鲲德尔坐在观测塔残骸中央，将星铁核心放在身前。核心上的北斗七星符号与他掌心的标记完美重合，序列纹路开始有规律地脉动，像是某种语言。
“好吧。“他自言自语，“让我们谈谈。“
当月光照在核心上时，蓝光与胸前的绿光交织，在空气中投射出微缩星图。星图中，三个光点特别亮——一个在石林矿场，一个在东北方（应该是晨星塔），还有一个...正在向石林镇移动。
最后那个光点突然闪烁三下，然后变成了红色。
危险正在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