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塔的晨光透过彩色玻璃，在星象图上投下斑驳光影。托特先生站在巨大的黄道仪前，银发在阳光下如星尘般闪烁。他手中的星尘笔突然停顿，眉头微微皱起。
“奇怪...“老者喃喃自语，“天蝎座的偏移量应该是...应该是...“
他转身想去取参考书，却愣在原地。书房里熟悉的书架仿佛移动了位置，那本用了三十年的《黄道常数》不知该去何处寻找。
“伊薇特？“他习惯性地呼唤，“帮爷爷找找那本绿色封皮的书...“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住了。书房里只有他一人，晨风吹动窗帘，发出寂寞的声响。
“又忘了...“托特苦笑着摇头，“最近总是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而古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些许玩味：“你忘掉了一些或多或少重要的东西，没想到比之前多了些人情味的。“
托特猛地转身：“谁？“
书房空无一人，只有星象仪在缓缓旋转。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淡淡的笑意：“还在找那本书？第三书架，第二层，左边数第七本。你总是放在那里。“
托特依言走去，果然找到了那本绿色封皮的典籍。他困惑地抚摸着书脊：“你是谁？为什么在我脑子里？“
“一直都在。“声音似乎打了个哈欠，“只是你最近...更愿意听见我了。“
托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书架才站稳。零碎的记忆闪过脑海——银辉城地下的仪式，紫水晶阵列的强光，还有...那个自称为伊莎贝尔的存在。
“伊莎贝尔...“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脑海中的声音轻笑：“终于想起来了？虽然只是碎片。“
托特艰难地走到工作台前，给自己倒了杯蜂蜜茶。甜腻的滋味让他稍微平静：“你是...契约者？“
“契约者？“声音似乎被逗乐了，“算是吧。不过你的用词真有趣，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幼崽。“
托特注意到工作台上放着一盘松饼，切成整齐的小块，还细心地插着星星形状的装饰签。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
“又来了...“他揉着太阳穴，“这些记忆空白...“
“不是空白。“伊莎贝尔的声音变得柔和，“是选择性的遗忘。你在避开某些痛苦的回忆。“
托特突然起身走向角落的储物柜。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放着小女孩的衣物、玩具和一叠画作。最上面是张星象图，右下角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送给爷爷——伊薇特“。
“伊薇特...“托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口突然一阵刺痛。
“啊，这个回忆你倒是记得清楚。“伊莎贝尔的声音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那个橙发小姑娘...“
托特猛地关上柜门，呼吸急促：“她去银辉城参加研讨会了，很快就会回来。“
长时间的沉默后，伊莎贝尔轻声说：“是啊，很快就会回来。“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
午餐时分，托特习惯性地准备了两份餐食。当他把蜂蜜淋在第二份松饼上时，突然愣住：“我在做什么？“
“给伊薇特准备甜点。“伊莎贝尔自然地接话，“她最喜欢双倍蜂蜜的松饼，记得吗？“
托特的手微微颤抖：“是的...她最喜欢...“但为什么心这么痛？
下午整理星图时，托特发现一张奇怪的图纸。上面画着复杂的能量流向图，标注着“星尘重塑阵列“，署名处画着缠绕星尘的紫罗兰。
“这是...“他困惑地研究着图纸，“什么时候画的？“
“三天前。“伊莎贝尔回答，“你答应银辉大公要完善这个设计。“
“银辉大公...“托特皱眉，“为什么我要帮他？“
“为了伊薇特。“声音突然冰冷，“你相信他能用这个阵列救回孙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银辉大公的承诺，地下实验室的仪式，还有...那个躺在水晶棺中的橙发身影。
“不...“托特踉跄后退，“伊薇特她...“
“她早就化作星尘了。“伊莎贝尔的声音平静而残酷，“而且你亲眼所见。现在的她…根本不存在。“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鲲德尔站在门口，手中捧着新鲜的吊兰：“托特先生？您还好吗？“
托特茫然抬头：“海礁...伊薇特她...“
“伊薇特去银辉城了。“鲲德尔自然地接话，“您忘了吗？研讨会要开一周呢。“
伊莎贝尔在托特脑海中轻笑：“看，每个人都在陪你演戏。多么有趣的人类习性。“
托特怔怔地看着鲲德尔将吊兰放在窗台，细心调整着叶片的位置。阳光照在青年专注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边。
“为什么...“托特轻声问。
“什么为什么？“鲲德尔转头微笑。
“为什么要配合我？“
鲲德尔沉默片刻，轻声道：露娜莉亚说有些真相，或许比谎言更残忍。“
夜晚，托特独自坐在观星台。星空璀璨，但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伊莎贝尔。“他第一次主动呼唤。
“嗯？“声音带着慵懒的回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因为...“声音罕见地犹豫，“看你自欺欺人的样子，有点...无聊。“
托特苦笑：“魔鬼也会无聊？“
“特别是活得太久的魔鬼。“伊莎贝尔轻笑，“看着你们人类重复同样的错误，起初有趣，后来就...腻了。“
沉默良久，托特轻声问：“伊薇特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在星尘中消散。“声音变得柔和，“像睡着一样。你抱着她，唱着那首星童谣。“
托特的眼眶突然湿润：“我...完全不记得了。“
“因为你选择忘记。“伊莎贝尔叹息，“把那段记忆交给我保管了。“
“为什么？“
“你说...太痛了。痛得活不下去。“
托特仰望着星空，泪水无声滑落：“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因为...“伊莎贝尔的声音近在咫尺，“你开始想要记起来了。“
月光下，托特的手背上浮现出淡淡的紫色纹路，如星尘般闪烁。
“与你契约...是为了忘记？“
“是为了有能力忘记。“伊莎贝尔纠正，“普通人类可没资格选择遗忘什么。“
托特突然想起什么：“银辉大公的阵列...“
“这是个骗局。“声音冷下来，“他根本不想救伊薇特，只想抽取我的力量。没想到你你一个一直以来精打细算的老年人还会被诈骗…“
“那你为什么同意？“
“因为...“伊莎贝尔犹豫片刻，“你想相信。而我...偶尔也想看看人类能为自己相信的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托特握紧双手：“我要终止这个协议。“
“终于说出来了。“伊莎贝尔似乎很满意，“不过提醒你，取回记忆的过程...会很痛苦。“
“比遗忘更痛？“
“不同类型的痛。“声音带着莫名的情绪，“但这次，我会陪着你。“
观测塔的钟声敲响午夜。托特缓缓起身，走向那个装满回忆的储物柜。
“准备好了？“伊莎贝尔问。
“嗯。“托特的手放在柜门上，“这次...不会逃了。“
柜门打开的瞬间，星尘般的记忆光芒将他淹没。在意识的最后，他仿佛听到伊莎贝尔的轻语：
“好了。”
“欢迎回来，我的契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