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电车在寂静的夜轨上发出低沉单调的嗡鸣。
空旷的车厢里,冰冷的橙色塑料座椅零星散布着几个疲惫的身影。
在车厢最深的角落,四方爱子蜷缩着身体,几乎把自己埋进那件硬挺的黑色冲锋衣里。她双腿并拢,紧挨在一起,被破洞黑色裤袜包裹的膝盖试图从彼此吸收一点点可怜的暖意,驱散那深植骨髓的阴寒。
握着剑袋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剑袋的粗糙带子勒进她细嫩的手心。
惨白的车厢顶灯在她低垂的脸庞上投下摇晃的光晕。
刘海垂下,遮住了大半神色,唯有那浓密睫毛缝隙中闪烁的、带着水汽的棕色眼眸,映出车厢窗外飞速后掠的霓虹流光。
光怪陆离的光柱如同被拉长的、粘稠的血丝,偶尔掠过她苍白颈间的皮肤,短暂照亮那一道如同项圈似的红痕。
一个坐在斜对面、穿着西装打着哈欠的上班族男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深夜独自乘车、浑身透着狼狈的美丽少女吸引。
他的视线滑过她破损丝袜下露出的雪白肌肤上刺目的紫红勒痕,扫过她紧攥在手仿佛武器般的黑色长条形囊袋,最后停留在她颈间破损衣领下那抹暧昧的红印上。
好奇!
探究!
夹杂着一丝窥视欲。
仿若曾几何时教室中的那些目光。
爱子有些不自在地将冲锋衣那硬挺的领口拉高!
整张小脸更深地潜入冲锋衣下!
遮挡住探究的目光。
如同受惊的猫。
她身体缩得更紧,剑袋被死死抱在胸口,仿佛那是唯一能带来庇护的铠甲。
吊颈女那腐败甜腥的瘴气如同无形油脂,顽固地黏附在她每一寸暴露的肌肤上、渗入被划破的裤袜纤维深处,与汗水与泪水的咸湿,还有那股残留下的战栗恐惧……
混合!发酵!
形成一种唯有她自己才能嗅觉到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低头。
大腿在灯光的照映下,几道深紫色的绳痕狰狞地盘踞着,边缘甚至隐约透出暗红的血丝。
那不仅仅是被物理绳索勒伤的血肉。
更像是……
被更深层、更恶毒的东西……留下的污秽印记。
电车终于在目黑区的站台停靠。夜风裹挟着清冷湿润的青草气息,拂过爱子冰冷汗湿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回到青风庄三楼,推开那扇沉重的、属于她的房门。
玄关处感应地灯温柔地亮起,投下一小片昏黄温暖的光晕。她踢掉沾着灰尘和污迹的短靴,裹着湿透破洞黑丝袜的裸足,直接踩在客厅光洁冰凉的木地板上。
那股寒气从脚心直冲天灵盖,让她打了个哆嗦。
沉重的剑袋被她随手扔在柔软的灰色布艺沙发上,那件磨破领口、沾满污浊的黑色冲锋衣也紧接着抛在一旁。
卸下重负的身体,却仿佛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沉重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她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向浴室。
“啪嗒。”
开关被按下,比想象中更加惨白刺眼的光线瞬间淹没了狭小的白色空间。
爱子站在洗手池的镜前。
镜面冰冷,毫无保留地映照出少女此刻苍白失血的容颜。清丽的轮廓依旧,却被一层浓稠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难以言说的惊悸覆盖。
那件浅色高领羊毛衫的领口边缘,被粗粝的绳索磨破了线,歪斜地敞开,露出颈窝和小片锁骨。
包裹着她浑圆胸脯绣着樱白色花朵的蕾丝文胸肩带也歪向一边。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下身——深色百褶裙皱巴巴、沾满灰尘地挂在她腰间,腿上的黑色裤袜彻底撕裂开一道细长的豁口,如同野兽爪痕般粗暴地撕裂了薄弱的防线。
镜中的自己,正如字面意义那样,刚刚结束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左脸颊上,那道在恶战时被高速飞旋扇叶擦出的细长血痕,如同上等白瓷碗上出现的一道醒目裂痕,格外碍眼。
(明天必须用遮瑕膏盖住才行。)
她皱着眉,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她艰难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摸索着解开百褶裙的金属纽扣,裙子立刻松脱,“簌”地一下顺着她圆润的臀线滑落,堆叠在脚边光洁的木地板上。
接着是上身那件被汗水、尘埃和暴力蹂躏得不成形的浅色羊毛衫,每一次手臂的抬起都引起肌肉酸痛和绳索勒痕的尖锐刺痛。
最终,它也被脱了下来。
现镜中赤裸的胴体上,两道深紫色的淤青如同邪恶的藤蔓更加清晰地爬满了肌肤——一道斜斜地从肩颈蔓延至上臂外侧,另一道则从小腿脚踝处缠绕向上至大腿,边缘在皮肉最薄处甚至泛出暗红的血丝,呈现一种邪恶而扭曲的图案。
那是吊颈女那饱含怨毒的绳索留下的、恶虐的烙印。苦涩与后怕感如同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褪下最后一层脆弱的防御——那条彻底报废、几乎成了破布条的黑色裤袜被和内衣一同丢弃在脚下冰凉瓷砖上。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镜中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弯下腰,忍着腰腹的酸软,将团成一团的衣物塞进门边的滚筒洗衣机凹槽里,按下了启动键。
“嗡嗡嗡——” 沉闷规律的机械运转声立刻充斥了潮湿的浴室。
那件破烂的羊毛衫和无法再穿的撕裂裤袜,则被遗弃在冰冷宽大的陶瓷洗手台上。
——只能丢掉了。
她转过身,伸手拧开了巨大的银白色金属花洒开关。
“哗啦——!”
温热的水柱洒在爱子冰凉、僵硬、遍布血痕的肩头和后背肌肤上!
“嘶——!”
刺痛感瞬间席卷神经末梢,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她麻木混沌的大脑倏然清醒了几分。
温热的水流持续冲刷着肌肤,试图抚平那些深刻的记忆烙印。
水流在腿间划出蜿蜒的路径,淌过紧绷的线条,汇聚在伤口的边缘,带来一种既麻痹又尖锐的存在感。
(……那秽物……)
她闭着眼,任由水流拍打脸庞。
(……绝非情报所述……区区E-F……)
水滴顺着下颌滑落,像冰冷的泪痕。
水流浸润着每一寸伤口,试图驱散那顽固的、深植血肉的寒意。可指尖,却在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
(……还在……)
(那感觉……萦绕不去……)
水流如同他的怀抱包裹着她。
一种奇异的、无形的温暖开始在身体深处聚拢。
(幻觉?)
一个疑问如同雾气升起。
然而……虚幻的充实,烙印般的灼烧却仍然印在体内。
明明理智在尖叫着否认!
可她的血肉,她每一条颤抖的神经纤维,都在顽固地铭刻着那被瘴气和幻觉强行赋予的——扭曲的、不属于她的形貌!
那如同烧红铁链缠绕的幻痛。
存在本身,在背叛思考!
“嗯……”
一声被水压得扁平的、裹着浓郁水汽的呜咽,脆弱地逃逸。
她猛地咬住已然鲜润欲滴的下唇,仿佛要将所有声音囚禁在内体。
然而!这细微的泄露如同投入滚油的火种!
轰然引爆!
深埋在身体最原始的、被长久压抑的熔炉,如同找到了最契合的裂隙,被彻底唤醒!
带着近乎亵渎的渴望,裹挟着混沌的黑暗。
(……停……停下……!)
灵魂警钟长鸣!濒临撕裂!
但*庞大的意志如同海底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那点摇摇欲坠的光!
那意志如无形的手,带着绝对的力量探入幽暗之渊,蛮横地攥取着!
仿佛要榨干那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她的、名为羞耻的燃料,点燃一场焚尽灵魂的献祭!
另一只手死死捂紧嘴唇!
力量大到指节泛白,齿尖甚至嵌进指腹的肉里!
仿佛在用崭新的锐痛惩罚着濒临溃散的意识!
窒息感如山崩海啸般压迫喉管。
灼浪沿着血脉的河床奔涌、怒涨!
由内而外,席卷全身!每一寸神经末梢都成了这失控洪流的导体。
某个深深烙印在心底最深处的音节,带着无法分辨是呼唤还是哀求的混沌,从她堵塞的喉咙里挤出……半个模糊的音符。
紧接着——
是无垠的崩解。
如同支撑存在的所有丝线在同一刹那被悉数斩断!
感官被抛入绝对的、令人晕眩的虚空!
意识如同一片被巨浪拍碎后又被瞬间抽干所有水分的浮沫,轻盈得失去重量,空洞得失去边界。
在那坠落的瞬间,最后一点黏着的清醒,也如同褪色的颜料,从精神的画布上彻底剥落……无声无息。
……
绝对的寂静中,只剩花洒的轰鸣在狭小的空间固执地回响。
时间失去了度量,在蒸汽凝成的水滴与瓷砖缝隙的阴影里,冻结、胶着、淤积,黏稠得无法流动。
不知那失重的下坠持续了多久……
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彻底松弛、无声地断裂。
没有意志。没有方向。
失去了一切锚点的小舟,只能顺应那沉重的洪流,无法逆转地滑落……
后背抵上冰冷湿滑的瓷壁。
“咚……”
一声沉闷的磕碰。
身体委顿进脚下蓄积的、不再温暖的水洼中。
纤细的支撑仍在无法自抑地……震颤。
不知是泪水还是水流的晶莹水痕,悄然从她凝固般的、失焦的眼尾滑落,沿着湿透的鬓角发丝,蜿蜒而下,消失在颈窝的阴影里。
脸孔之上……只余一片风暴席卷过后——
纯粹的、茫然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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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停止。
水汽消散。
爱子用厚实松软的白色浴巾,如同裹尸布般紧紧包裹住伤痕累累的胴体。
她面色潮红,唇瓣被咬得微微肿胀,泛出诱人的糜红色泽。
湿润的黑发凌乱地贴在沾着水珠的脖颈和锁骨上。
赤足踩过冰冷的瓷砖。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空。
疲惫如同铅块灌满了骨髓。
大脑是混乱和疲惫交织的一片混沌废墟。
她甚至懒得费劲去穿睡衣。
推开卧室的门。
直接扑倒在那张铺着素色格纹床单的床垫中央。
任由裹着的浴巾散开。
雪白的身体曲线在昏暗的卧室光晕中微微起伏。
浓密的黑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在枕头上。
几乎是瞬间。
她的呼吸就变得悠长而沉重。
陷入了深沉的、近乎昏迷般的睡眠。
月光从没拉严实的厚重遮光窗帘缝隙中钻入一条冷辉的光带。
幽幽地……
落在她深陷入柔软枕头半边裸露的脸颊上。
也落在——
那随着浴巾滑落而暴露的一小片……
半侧趴着的紧致平坦……
……微带肉感的小腹肌肤上。
就在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肌肤正中。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透明不可辨识……
……的淡淡红痕……
悄然……
浮现。
如同一枚沉睡在皮肤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