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华子元气满满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道明快的刀锋，毫不犹豫地切断了爱子心底翻涌不息、几乎要将她吞没的暗流，“你现在在哪啊？行李什么的都收拾好了吗？工作还顺利吗？对了？你那边听起来声音有点哑哦？是东京的天气太干燥了？”
一连串的关心像雨点般砸落，爱子下意识地挺直了因阴郁思绪而微微佝偻的背脊。昨夜在那破败公寓里与凶戾吊颈女搏杀的恐怖场景、那冰冷刺骨的阴气、那几乎勒进骨头的绳索、那诡异幻象中粗粝灼热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回脑海。
“……嗯……我正……在大学的教室外面……”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又干又痛，声音艰涩地挤出，带着掩盖不住的鼻音。
一瞬间，一个强烈的冲动冲上心口——或许可以告诉姐姐昨晚那个超出预估的危险任务？
向她诉说自己差点失陷于污秽旧公寓的恐惧？
但念头刚起，便迅速地被掐灭了。
华子……那个十六岁就拿到特级的姐姐，那个刚刚轻描淡写提起S级邪魔被自己“用点真本事”就封印的人……在姐姐的光芒之下，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出来恐怕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无能吧。
爱子紧紧咬着下唇内侧，用尽全身的气力压制住喉头的堵塞感和心底翻涌的委屈，尽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如常：“工作……都挺好的……” 她甚至强迫嘴角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微小、无人可见的弧度。
“那太好啦！”华子的语调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轻快，纯粹的欣慰透过电波传来，“你一个人在东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碰到什么事，可要记得去找慎哥哥帮忙啊！别跟他客气！”
那个名字——“慎”突然而清晰地响起，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爱子心湖里激起剧烈的涟漪。
她感觉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做贼般的心虚瞬间攫住了她。
华子提到山田慎时，那熟稔到极致的亲昵语调，那一声带着撒娇和独占的“慎哥哥”，仿佛瞬间化为一把被烧至通红的滚烫小烙铁，“滋啦”一声，狠狠地烙在了爱子最柔软、最为隐秘的心尖！
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和铺天盖地的羞愧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努力稳住声音：“嗯，我刚到东京找公寓的时候，全靠是……大，山田大哥帮忙操持的……” 那声“大哥哥”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他……确实是个很……很温柔体贴的人。”
她想起了山田慎那沉稳可靠的笑容和他轻声细语的关怀，那让她安心，却也让她更觉罪恶的温柔。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
华子的开心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带着一种对自己眼光的绝对自信以及一点为爱人被肯定的骄傲，“所以说啊，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着，一定直接去找他！大胆地使唤他就好啦！”
她顿了顿，语调忽然调皮地上扬又带着一点点亲密的威胁和娇憨。
“哼哼，要是他敢偷懒耍滑，或者有哪里照顾你照顾得不好的，你就告诉我！我到时候，非得去好好‘批评批评’他不可！”
“批评”两个字被她故意咬着甜糯的嗓音说出来，充满了被深深宠爱着的小女儿情态。
爱子握着电话的手指猝然收紧，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嫩肉里，带来一阵清晰的锐痛。
这疼痛成了她此刻唯一还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帮她勉强压住喉咙口汹涌、几乎要淹没鼻息的强烈酸胀感和那种令人心脏抽搐的窒息。
她只能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嗯……”
电话那头有了一瞬间短暂的沉默，仿佛华子在仔细品味妹妹声音中的异样。
“咦？”
华子的声音忽然又恢复了之前的关切，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奇怪……声音怎么还是这么哑哑的？真的有点像感冒哦？”
那语气里的关怀，如同最热烈的光束，照射在爱子那早已被羞耻、自卑、罪恶感侵蚀得污浊不堪的心田之上，带来的是加倍的煎熬。
昨夜在蒸腾水汽弥漫的浴室内，那绝望又沉沦的抚慰，那不由自主唤出那个男人名字时的羞耻低吟，那灼热拥抱和坚实臂膀的触感……还有今早醒来时，那带着一丝隐秘的炫耀和试探……这些画面瞬间在爱子脑中轰然炸开！
“……没……” 爱子猛地闭了下眼睛，用尽全力将声音里那种濒临破碎的颤抖和哽咽死死地压下去，每一个字吐出都像在灼烧着自己的良知，“大概是有点……夜里受凉了……” 她为自己寻找着蹩脚的借口，“可能是……可能是昨晚有个任务……地方比较破败……稍微……吹了点穿堂风……喉咙就有点不舒服……”
爱子几乎是仓促地、飞快地应着，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强烈的、急于结束通话的慌张感，“谢谢……姐姐……谢谢姐姐一直这么关心我，那个马上就要上课了……”
短暂的沉默后，仿佛华子也感受到了妹妹想要结束的情绪，她再次柔声细语地叮嘱了几句，便体贴地主动结束了通话。
喀哒。
听筒里只传来单调急促的忙音。
那一瞬间，爱子紧绷了不知多久的脊梁骨仿佛被刹那间抽掉了所有支撑，一种强烈的酸软无力感瞬间冲刷全身。
她有些支撑不住地，微弓着背，将前额的重量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一只手臂弯曲着撑住窗台，以此来支撑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那虚软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清脆的上课铃声如同冰冷的溪流般，在偌大的教学区域骤然响起。
爱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转身，推开阶梯教室厚重的门，没有理会前排偶尔投来的目光，径直沿着阶梯侧边的通道，向上走去。
一直走到最高处、最远离人群、最靠近巨大玻璃窗的角落位置，才安静地坐下。
这里的光线因为高而充足，也更清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