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路奇坐在能俯瞰整个阶梯教室的后排位置,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滑过隔着一个空位的那抹身影——四方爱子。
今天的她,看起来比往常更加……苍白?紧张?
路奇有些琢磨不透,今天的少女身上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张力和脆弱。
她依旧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笔记本和临时讲义摊开在面前,细长的棕色眼眸低垂着,似乎在专注地听讲。
但路奇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一抹异样。
她的背脊挺得过于笔直,像一根被拉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琴弦。
握笔的右手过于用力,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那只纤细的手,偶尔会极其细微地、仿佛在忍受极大痛苦和躁动般的痉挛抖动着。
她的呼吸也不太正常。
路奇凝神细听,似乎也比平时更浅、更快,带着一种压抑的湿热。
讲台上,九条副教授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平和。
他正从欧文·戈夫曼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人们如何像舞台上扮演角色一样管理自己的形象——平稳过渡到下一个主题。
“……接下来,我们将视角从微观的个体形象管理,转向更具集体和社会性,探讨深刻内在变化的领域。正如维克多·特纳所强调的‘阈限性’,个体在脱离原有的社会结构、且尚未融入新结构的状态下,旧的规则将会暂时失效,身份的模糊与混乱便成为了常态,此时的个体就会展现出极强的可塑性……”
九条老师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
就在这略显深沉的学术氛围中,路奇身边骤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压抑得仿佛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的细微呻吟。
“嗯…!”
声音极轻,却带着湿黏的水汽,像沾着蜜糖的钩子。
路奇心头猛地一跳,吃惊地侧头看去。
是四方同学!
只见她身体剧烈的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那张总是带着清冷疏离的脸庞瞬间褪去了仅有的血色,却又立刻涌上异常浓艳的红潮。
她几乎是立刻就抬起没拿笔的左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盖住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惶和无法自控的羞耻。
“咳…咳…”
她立刻发出两声明显是掩饰性的干咳,肩头不易察觉地缩了缩。
路奇的心悬了起来。
他从未听过四方同学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绝不寻常,甚至带着一种……不该属于这间学术殿堂的、让人面红耳赤的黏腻感。
她到底是怎么了?
身体十分不适?
还是……发生了别的他不知道的事?
台上的九条老师似乎并未察觉到这最后排的小小插曲,继续着他的讲授,声音清晰地传入路奇耳中:
“在这种‘阈限’状态中的个体,感受会前所未有的强烈和敏感,旧的束缚暂时解除,本能与潜藏的欲望可能被无限放大,有时甚至会被导向……极端的行为。”
九条老师顿了一顿,目光仿佛扫过全场。
路奇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将视线投回身旁的少女身上。
而眼前的景象让路奇的担忧迅速升级成了恐慌!
四方爱子的身体不再是细微的颤抖,而是演变成一阵又一阵无法抑制的、幅度更大的痉挛!
她的腰肢甚至在不自觉地微微扭动,仿佛要摆脱某种无形的缠绕或拥抱。
那紧握的手背皮肤绷得更紧,隐隐能看到青色的筋络。
她急促的喘息声隔着捂着嘴的手掌变得沉闷而痛苦,像溺水的鸟。
汗水沾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黏在光洁的皮肤上,甚至在她纤细的颈项间滑落,蜿蜒着没入黑色毛衣的领口,那圆润饱满的胸脯也随着急促的喘息剧烈地起伏着。
就在这时,似乎不经意间,或是被路奇视线发出的强烈窥视感所惊扰,蜷缩着身体忍受痛苦的少女突然抬起了眼。
湿漉漉的、带着迷离水汽的棕栗色眼眸穿透垂落的刘海,直直地与路奇充满了关切、好奇、夹杂着少年纯真悸动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啊……?”
一声小小的、带着十足惊惶的短促惊呼从爱子那被咬得微微肿胀的唇瓣中溢出。
仿佛被撞破了心底最隐秘的羞耻和狼狈,她猛地低下头去,几乎要将脸埋进摊开的笔记本里。
然而,她脸上那异常的红潮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被泼了热油般“腾”地一下烧得更旺、更媚,仿佛皮下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一直蔓延直到露在黑色长发外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色。
路奇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热流也瞬间冲上了他的脸颊,尴尬得手足无措。
完了!
偷看被她发现了!
虽然他纯粹是出于关切,但此刻被那带着巨大羞耻感的眼神对上,路奇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也显得异常不堪起来。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你还好吗?”,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看着少女缩成一团痛苦颤抖的侧影,他只觉得心急如焚,又为自己的笨拙懊恼不已。
就在这时,讲台上传来了清朗的声音,像一道赦免令,又像一场审判:
“涂尔干在《自杀论》中……”九条副教授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目光恰好投向教室后排,他的手抬起,食指直指藤堂路奇所坐的这个方向,“……这位同学,请阐述一下你对涂尔干提出的‘社会整合度过高导致利他性自杀’这一论点的理解。”他微微皱眉,显然是不知道这个靠后位置学生的名字。
“刷。”
出乎路奇和所有人意料,他身旁的少女如同被这句话烫到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对……对、不起!九条教……教授!”
四方爱子的动作带着一种濒临虚脱的摇晃,她的声音轻喘着,带着破碎的颤音,像下一秒就要断掉。
“我……身体…非常…不舒服…想…想去一下医务室……”
她的脸颊依旧红得不正常,汗水淋漓,眼神慌乱地没有焦距。
路奇的心彻底揪紧了。
果然!
她是身体出了问题!
烧得很厉害吧?
看那汗出的样子……还有刚才那些异常的颤抖……或许都是高烧带来的神经性痉挛症状?她的身体都晃成那样了,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少年内心立刻充满了担忧。
九条副教授的目光落在爱子身上,金丝眼镜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眼前少女的状态绝不仅仅是普通的不适。
“嗯……”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温和了一些,带着观察,“脸色确实很红,情况有些不太好呢。去吧,务必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他点了点头。
爱子强撑着点了点头,行了个礼。
她那纤弱、颤抖的身躯摇晃着转过身,朝着阶梯下方的教室门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那宽大毛衣都掩盖不住惊心动魄曲线的背影无措得如同风雨中的雏鸟。
“那个……你?”九条副教授目光扫过还僵在座位的路奇,用手指着他说道,“能麻烦你陪四方同学去一趟医务室吗?确保她平安抵达。”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询问,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啊?!”
路奇和正在艰难挪步的爱子几乎同时发出短促的惊呼。
路奇脑中一片空白,狂喜和巨大责任所带来的紧张瞬间淹没了他。
天赐良机!
但……四方同学会愿意吗?
毕竟她看起来总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我…我明白了!教授!”
他立刻大声应道,也顾不上同学们或好奇或玩味的目光,匆匆抓起自己的东西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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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斜照在光洁地板上的寂静和远处教室隐约传来的讲课声。
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或者说路奇自己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和走在前面的少女那依旧急促、带着病态灼热的喘息声。
“那个……四方同学……” 路奇紧赶两步,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你……你真的还好吗?我刚才在后面看着就……很担心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在这种时刻冒头的私心,可又无法抑制那一点点靠近她、守护她的欣喜。
甚至自然地伸手,想去虚扶一下她摇晃的手肘。
“没事!”
爱子的反应极其迅速,甚至带着一丝尖利的抗拒。
她身体猛地一缩,避开了路奇的手,就像受惊的含羞草叶片合拢。
她的声音比在教室里还要冷淡几分,硬邦邦的,却透着一股强撑的沙哑。
“我能走……谢谢关心。”
她没有回头,脚步甚至加快了一点,但那份虚弱下的倔强更显无力。
“呃……这……这样啊……”
尴尬和失落像冷水一样将路奇心头刚燃起的小火苗浇熄了大半。
他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只好保持着那个尴尬的“守护”距离,默默跟在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竖起尖锐荆棘的背影后面。
沉默而尴尬地穿过两条空旷地走廊后。
来到位于三楼的医务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打扰了?”
路奇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
安静,洁白的床铺空着,办公桌后也没人。
“谢谢你陪我来……” 爱子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的急促,“我……我自己躺一会儿就好……”
她几乎是立刻说道。
并且摇摇晃晃地朝着离门口最近的那张靠里侧的洁白病床快步走去,像是急于找到安全的避风港。
路奇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还是放不下的感觉:“真的……没事吗?还有什么我能帮……?”他的目光落在她汗湿的后颈和被紧身牛仔裤勾勒出的、因为急促喘息而愈发显出脆弱弧线的腰肢上,“对……对了!要不要喝点什么?!热水?我去看看有没有……”
他说着就想去查看医务室的饮水机。
然而就在此时!
已经快走到床边的爱子猛地停住脚步!
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陡然一个巨震!
紧接着是一阵更加剧烈地、几乎要散架似的痉挛!
她的呼吸声瞬间变得尖利、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拉到了极限!
更惊人的是,她的视线突然失去了焦点,那双迷蒙的棕栗色眼瞳不再看着面前的床铺,而是直勾勾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和渴望,投向了一扇敞开的窗户!
阳光透过那扇干净的窗户,毫无遮拦地洒满了半个医务室的地面,窗外是春日里生机盎然却显得有些遥不可及的行道树枝叶。
她不是走向床边。
而僵硬地、梦游般地扭转了方向。
一步。
两步。
她竟朝着那敞开的窗户直直地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的路奇惊恐地看到,爱子脸上那痛苦扭曲的神情变了。
那是一种夹杂着巨大痛苦与一种病态、解脱的奇异表情。
她微微张着口,剧烈喘息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路奇无法想象的、令人疯狂沉沦又令人绝望恐惧的“美景”。
不!
不是走!
就在路奇心脏骤停、大脑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刹那——
少女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只穿着短靴的脚竟已经踏上了那扇巨大落地窗户的内侧窗台!
窗台很宽,足以容纳她娇小的身躯!
小半个身体已经探了出去!
窗外,是教学楼三楼之下的空地!
“四方同学——!!等等!!!”
路奇的嘶喊彻底撕碎了医务室的宁静,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担忧、羞恼、私心都被纯粹的恐惧瞬间碾碎!